宴会厅里管弦乐声悠扬，香槟塔折射着鎏金般的光，衣香鬓影攒动得热闹。


    沈孟峥说坐一会儿，就只坐一会儿。


    几分钟后，他自然地侧身护着她，礼貌颔首带她退场，动作利落又不失分寸。


    和他并肩穿行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周遭频频有人投来目光，不少人趋之若鹜地上前打招呼，语气里满是攀附的热络。


    沈孟峥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措辞得体客气，眼神却清明疏离，自带一道无形的界限，既不驳人颜面，又干净利落地婉拒了所有示好与攀附。


    赵舒晴真觉得他很厉害，身上有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好像凡是他想做的事，从没有不成的，这份沉稳又自带锋芒的模样，再也看不出曾经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影。


    又走了一段，非常偏僻的一角，沈孟峥终于找到想要介绍给她的人，刻意放缓脚步，等她与他并肩。


    暗影里站着一位女性，年龄介于三十到四十之间，一袭橘色西装，银色短发背在脑后，脸上架了副金丝眼镜，自带一股雅痞之气。


    通过穿着打扮，能看出她的审美极好，别具一格又美得突出。


    见沈孟峥过来，她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在脸上绽开：“等你好久了。”


    她起身和他相拥，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亲切地贴向彼此的脸颊。


    能看出沈孟峥和她的关系极好，他并不排斥她的贴近，弯腰和她相拥，说着“好久不见”。


    短暂的招呼后，沈孟峥向她引荐：“明琼，这是舒晴，她对空间和肢体关系的理解是我见过最敏锐的，你们肯定会非常投缘。”


    明琼，赵舒晴有所耳闻，国际顶级建筑大师，设计以充满生命力的表演空间闻名。


    听说她的性格孤僻，为人清高，极少应酬，没想到会在这样嘈杂的晚宴上见到她，更没想到她和沈孟峥的关系如此亲密。


    沈孟峥的介绍，成功勾起明琼的好奇心。她笑道：“能被你夸，可见不一般，听说今天你要带艺术顾问一起出席，看来这位舒晴小姐就是你的设计顾问了。”


    “没错。”沈孟峥点头，“舒晴在设计方面给了我超多灵感。”


    赵舒晴望着他的侧脸，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如今的他真的变了很多，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谎言说得真切。她怎么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给过他灵感！


    不想用欺骗的方式去与这么优秀的艺术家结缘，怕谎言拆穿，彼此尴尬，赵舒晴想解释。


    明琼却已深信不疑：“难怪你【星痕】产品的发布会那么成功，原来是捡到宝了。”


    “舒晴远比你想得还要优秀。”沈孟峥大加夸赞，完全不担心她接不住这么高的赞誉怎么办。


    沈孟峥似乎想证明自己没说谎，对她提出问题：“舒晴，我问你，如果一个表演空间，本身就像一件会呼吸的装置，你觉得该怎么跟它互动呢？”


    这个问题，他给她的资料里没有涉及。他也没有提前给她透露过。


    赵舒晴难免惊讶。


    这一丝惊讶，却取悦了明琼。


    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明琼说：“我很期待舒晴的答案。”


    赵舒晴顿时悟出沈孟峥的用意。


    明琼不可能被他们提前对好答案的表演唬过，不提前告诉她，既能让明琼得到该有的尊重，又能考验她的专业能力。


    一举两得。


    赵舒晴感谢沈孟峥给她一个展现自己专业能力的机会，回以微笑后，抬腿向一侧的旋转楼梯迈去。


    她想明琼的作品既然以充满生命力的空间著称，沈孟峥给她出的题目又是怎么和表演空间互动，那么她该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展现鲜活的生命力。


    作为一名舞者，她最不缺的就是生命力。


    赵舒晴走上台阶，在楼梯的几何结构间即兴舞动。


    肢体时而与直线台阶形成对抗，时而与弧形扶手厮磨缠绕，完美演绎“身体与建筑的对话”。


    “精彩，太精彩了。”


    明琼连连鼓掌，疾步走上旋转楼梯，像个绅士一样扶她下来，“我正在为柏林设计一座新剧场，它的开幕演出需要一个能读懂建筑语言的编导，舒晴，我希望是你。”


    接过名片的那一瞬，赵舒晴手指发颤。


    擅长社交的她，竟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沈孟峥过来替她圆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大设计师当众递名片，看来你们真的非常投缘。”


    “没错。”明琼对沈孟峥的话深信不疑，“回去拉个群，我有很多关于空间方面的灵感需要和知己讨论。”


    “可以。”沈孟峥应下，话锋一转，又略显为难地说，“但你不能占用太多舒晴的时间，她可是我的艺术顾问。”


    “舒晴。”明琼喊她，对沈孟峥下战书，“他给你多少薪酬，我付你双倍，来做我的艺术顾问可好。”


    “怎么还当众抢人呢！”沈孟峥故作玩笑。


    赵舒晴被他俩一唱一和逗笑。


    没想到能看到不善言辞的沈孟峥这么健谈的一面，更没想到能看到以孤僻清高闻名的明琼这么风趣的一面。


    沈孟峥这么捧她，她也不好落了他的面子，赵舒晴故作幽默地笑道：“工作好找，知己难觅，我呢！注定要为沈总鞍前马后了。”


    “确实知音难觅，要不是为了孟峥，今天这样的活动我是不会来。”明琼爽朗笑着，“现在庆幸我来了，为遇见知音举杯。”


    交谈氛围，风趣轻松。


    才华被认可的满足萦绕心间，这是一种许久未有过的开心，赵舒晴举杯，跟明琼边喝边聊，不觉杯里的酒见底。


    沈孟峥打断她俩的交谈：“一会儿还有个老朋友要见，我和舒晴先失陪了，咱们改日再约。”


    “没问题。”明琼一口答应，临走之前送了她一个拥抱，作为告别礼。


    像怕她不习惯，等走出一段距离，沈孟峥垂首在她耳边解释：“明琼大多时间待在国外，行为相对open，你别介意。”


    赵舒晴顿住脚步看他。


    多嘴解释的男人，和谈笑风生的男人，这一瞬间，竟然产生了撕裂感。


    她承认明琼打招呼的方式很热情，但没到需要介意的地步，他一个大男人都不介意，她有什么好介意。


    赵舒晴不理解他为什么多此一举，附和地“嗯”了句，“我不介意。”


    刚才还在微笑的男人顿时压平了唇角。


    赵舒晴完全get不到他不开心的点是什么。


    沈孟峥倒也没给她甩脸色。


    今天的他，和往常都不同。


    不再和她针锋相对，也没有对她阴阳怪气，像真把她当成让他满意的艺术顾问，不吝在名利场上向别人介绍她。


    他要带她见的另一位朋友，不同于明琼只身待在角落里的孤僻，他看起来非常喜爱热闹，周围围满了人，个个都在认真听他讲解最新的AI技术。


    沈孟峥压低声音跟她介绍：“这位是雷诺.陈，硅谷顶尖AI实验室的创始人，虽然起了个外名，但实际是港城人，这次回港是因为研发碰壁，一是想要散心，二是想要挖掘新人才。”


    “可我完全不懂AI技术。”


    赵舒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介绍这样一位科技大佬给她认识。


    “我知道。”沈孟峥不意外，“单论对AI技术的了解，没人能比得过雷诺，如果他想要一位顶级的科研人员，就不会来今天的晚宴，一会儿聊你擅长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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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笃定雷诺会对她感兴趣。


    赵舒晴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信心。


    沈孟峥前进的脚步未停。


    看到他，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雷诺主动跟他握手打招呼。


    一番客套，沈孟峥再次介绍她：“雷诺，给你介绍一位艺术家，舒晴，你的难题，她也许能提供另一种视角。”


    雷诺略显惊讶：“能让我尊贵的投资人开金口推荐，我真的非常期待接下来的交流。”


    沈孟峥莞尔，示意他们聊。


    围在一旁的人并未散去，他们似乎也想听一听他们的交流。


    被这么多人看着，跟一位自己全然陌生领域的创始人对话，说不紧张是假的。赵舒晴掌心被汗水淋湿。


    沈孟峥对她点了点头。


    像鼓励，也像安抚。


    看他从容不迫，她不安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雷诺毫不避讳地谈及他面临的困境：“我的动态捕捉系统能记录所有动作，却无法捕捉情感，如何让冷冰冰的技术拥有灵魂，针对这一点，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情感，向来是千古难题。


    拥有强大大脑的人类尚且无法捋顺所有情感，何况是科技诞生的产物。


    这个问题很刁钻，很难回答，赵舒晴冷静思索，对雷诺笑了笑。


    愉悦的笑和皮笑肉不笑。


    雷诺耸肩，怔怔看她。


    似乎不理解她在做什么。


    赵舒晴解释：“科技和艺术最大不同在于科技记录做了什么，而艺术在于没做什么，科学家往往喜欢用最直接的肢体语言来表达情感，而艺术家对情感最大的表现力往往藏在克制里。”


    “克制？”雷诺依旧不解。


    “是的，克制。”


    赵舒晴非常确定，她的目光下意识望向沈孟峥。


    男人也正在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探讨艺术的是她和雷诺，艺术却好像映射到了她和沈孟峥之间。


    他望向她的目光，真的好明亮。


    赵舒晴克制着内心的汹涌，继续表述她的见解：“科技讲究是非，艺术的表达形式却是多样性的，引而不发的张力往往是表达情感的关键。”


    雷诺看看她，又看看沈孟峥，目光不断在他俩脸上徘徊，忽然间，拍手叫了一声：“我明白了，让冰冷技术拥有灵魂的关键不是完美的执行力，而是引而不发的克制力。”


    他激动地上前抱住她，“感谢你。”又抱了沈孟峥，“也谢谢你，我要立刻、马上回去更新算法。”


    雷诺风风火火地离开人群。


    身影消失时，嘹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舒晴，等我的合约，我要聘请你做我实验室的首席艺术顾问。”


    时间刹那静止。


    赵舒晴有被惊到。


    她被雷诺邀约了？


    如果她能以顾问的身份参与雷诺实验室的研发，相当于她拥有了全球最顶尖的技术支持，这意味着以后她的演出可以打破技术受限的壁垒。


    这是多少编导梦寐以求的资源，就这么被她轻松得到了？


    赵舒晴完全不敢相信。


    沈孟峥却表现自若，在一旁说风凉话：“最近有他忙得了。”


    他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赵舒晴很困惑：“你怎么知道我能给他满意的答案？”


    “我并不知道！”他目光炯炯，笑意温柔，“只是觉得你可以。”


    ……


    “晴晴你可以，我相信你。”


    “我家晴晴永远是最棒的。”


    如当年那般，笑着看她，既真诚又为她骄傲。


    在他眼里，她又一次看到那个闪闪发光的赵舒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