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捧杀，赵舒晴躲开他的目光。


    沈孟峥却不觉得在捧她。


    看着向他们走来的艾琳，他笑道：“看，又有人来找赵老师答疑解惑了。”


    他确定艾琳是找她答疑解惑？


    这位执掌全球顶级艺术双年展的权威策展人，出了名的难相处。


    她不畏强权，不惧资本，只看重学术。想和她合作，必须拿出真本领，郑北之前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吐槽这个女人难搞。


    郑北都搞不定的人，却对她感兴趣？赵舒晴受宠若惊。


    艾琳不跟她寒暄，走到跟前，开门见山：“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赵小姐。”


    “您请说。”


    “作为一名东方艺术家，常会陷入【符号化】标签，我想知道面对愈发普及的国际化市场，你该如何让自己作品摆脱异域风情。”


    这明显是个学术陷阱，张口就抛出这么尖锐的问题，真的很艾琳。


    赵舒晴略微思索：“我运用水墨，竹画这些有着明显东方艺术特色的元素时，思考的并不是东方的，而是人类的，我只是在用母语诉说世界都能听得懂的故事。”


    这个问题她之前有和团队探讨过，赵舒晴进一步举例：“就像贝聿铭先生用玻璃金字塔对话卢浮宫，他用的是法国石材，但贡献的是属于全人类的美学。”


    艾琳严肃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你很清醒，也很有灵性，说实话，我之前看过你的作品，先入为主，认为你被细节所控，很难挣脱自身文化身份，今天的你却给了我另一种看法，明年双年展的亚洲回声单元，我期待你的方案。”


    艾琳来去如风，身影转瞬消失在人群。


    赵舒晴不确定地问沈孟峥：“艾琳的意思是有机会合作？”


    “不用怀疑赵老师，她非常欣赏你。”沈孟峥给出确定答案。


    这样的答案让她震惊又狂喜，赵舒晴抓紧他的臂弯：“真的吗？”


    “真的，你没有做梦。”沈孟峥略显无奈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请赵老师相信，你就是明珠。”


    你就是明珠。


    短短五个字，听得赵舒晴红了眼。


    很久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了，跟郑北从事的时间久了，习惯了他的独断，她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变得不再尖锐。


    很多时候，她明知道自己的方案更好，却依旧由着郑北否决，沈孟峥的这句话好像在说之前的她蒙尘了，真正的她本该耀眼。


    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认可，像把宴会厅的水晶灯都揉进了眼里，折射进她的心里。


    心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为他而动。


    “舒晴，沈总，好久不见。”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赵舒晴仓皇别开落在沈孟峥身上的目光。


    看清来人，不确定地问：“学姐？”


    “看来舒晴还记得我。”宋含烟笑道。


    怎么会不记得。


    宋含烟比她大两届，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还没毕业就被国家歌剧院选为首席舞蹈家，最火的时候，凡是有她参与的舞剧，一票难求。


    读书那会儿，她一直拿宋含烟做榜样，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像她这样优秀的舞者。


    只可惜后来她做到了，宋含烟却不跳了。


    听说嫁了个好人，专心做豪门太太去了。为此她失落了好一阵。


    真的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


    宋含烟见到她却并不惊讶：“刚才听了你和艾琳的对话，忍不住想和你叙旧。”目光落到沈孟峥身上，“沈总不介意我借用一会儿舒晴的时间吧。”


    “舒晴不介意，我自然不会介意。”沈孟峥绅士后退，把空间留给她和宋含烟。


    等他身影走远，宋含烟含笑靠近她：“没想到会看到你和沈总在一起，你们现在……”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似乎找不到好的措辞。


    赵舒晴却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隐瞒：“能来参加这次晚宴，确实托的是沈总的关系，可能是我混得实在太惨了，沈总觉得给他丢人了，想拉我一把，实际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沈总不像是愿意给人充当资源连接器的人，他这人有多冷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与他无关的事，他不会做。”


    赵舒晴承认宋含烟说得对。


    上学那会儿，她也曾表现出对沈孟峥浓厚的兴趣，经常打趣她说“你的小男朋友真黏人”，目光却总停留在沈孟峥身上。


    大概是沈孟峥那时候对所有追求者都没有兴趣，最终宋含烟也没有把这段暗恋说出口，除了她，应该没人知道宋含烟喜欢过沈孟峥。


    沈孟峥确实也像宋含烟说的那样，对谁都冷漠。今天他充当资源连接器，给她介绍与她核心能力完美匹配的顶级资源方，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赵舒晴也怀疑他的用意。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要报复，对她始终温柔，也没有做出施舍的动作。


    替她引荐，直击对方的兴趣点，让她自己去凸显自身不可替代的专业洞察力和创造力，不干预他们交谈的过程。


    他让她自己证明自己不是被强塞过来的资源咖，也不是需要看人情提携的后辈，她是一位能解决这些决策者核心问题的专家和合作者。


    沈孟峥明明是在托举她。


    硬要说他们没关系，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赵舒晴不答反问：“那学姐觉得我们该是什么关系。”


    “这我可说不准。”


    宋含烟笑着对她举杯，“总之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能看到你依旧在自己的热爱里闪闪发光，我很羡慕。”


    客套的话，赵舒晴信手拈来：“学姐拥有美满的生活，一样值得羡慕。”


    宋含烟只是笑。


    白兰地的味道很涩，入口的那一瞬间特苦，赵舒晴看她失落的脸，心里的苦涩同样忍不住往外蹿。


    这些年，她听了很多宋含烟的传言，其中传得最凶的就是她老公把她当作一件艺术品，逢人就展览，借着宋含烟的手敛财，拉拢了不少想向往艺术气息的资本家。


    都笑她才女没落风尘。


    这些事赵舒晴不知道真假，她也不想考究，总之今天看到宋含烟漂亮明亮地站在她眼前，她愿意相信她过得很好。


    赵舒晴举杯，真心祝福：“学姐，愿你开心。”


    “谢谢。”宋含烟举杯，和她相视一笑，“祝你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赵舒晴忍不住笑，笑意扯疼了嘴角，眼角漫出了湿意。


    她指尖死死攥着冰凉的酒杯，指腹蹭过杯壁的冷意，才勉强稳住几分晃荡的心神：“好，学姐放心，我这样的人，本就过不了安稳日子。”


    烈酒下肚，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窜到胃里，烧得她好难受。


    赵舒晴身体晃了晃，赶紧用空着的手撑住桌面。


    她真的喝多了，两杯酒的酒量，一高兴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视线渐渐模糊，连话尾都带着不受控制的颤音。可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宋含烟说。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执拗，那些说不出口的挣扎，除了宋含烟，再没人能懂，现在不说，往后怕是连倾诉的对象都寻不到了。


    “学姐，我真的不想将就……”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又哑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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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我就想活在自己的热爱里……”


    撕开伤口的感觉，真的好痛，赵舒晴抬手去端酒杯，酒液晃出杯口，打湿了虎口。


    宋含烟赶紧揽住她：“好，活在自己的热爱里。”


    生怕她摔到桌子底下。


    目光艳羡地看着远处着急向他们走来的男人。


    之前不知道沈孟峥是孟家继承人的时候，就觉得他耀眼，如今知道他的出身，更觉得他耀眼，他真的很迷人，哪怕身处喧闹人群，也像自带一层柔焦光晕，让周围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男人那双含情眼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转变而转变，还和学生时代一样，会越过她落到她身边的人身上。


    这么着急赶来，目光应该没离开过她身边的人吧。


    宋含烟终究无法理解赵舒晴的委屈和执拗。


    沈孟峥的委屈和执拗同样不被人理解。


    刚才，他最尊敬的师兄，毫不吝啬地赞美了赵舒晴。


    “顶级美貌，开朗明媚，高情商，清醒上进，好完美的女孩。”


    沈孟峥非常认同。


    赵舒晴的完美，体现在方方面面。


    人群里，她永远是自带追光的绝色。


    作为舞蹈家，肩线放松却不塌陷，手臂自然垂落时手肘带着柔和的弧度，哪怕只是转身与旁人颔首，腰腹也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收紧感，让裙摆转动的弧度都带着舞者特有的韵律。


    她的美无需妆容衬托。


    皮肤天生是泛着瓷感的冷白，眉骨自然高挺，眼尾微微上挑却不锐利，最动人是她的眼神，与人谈判时专注亮泽，私下相交时温和清澈，看向他时……常有温情盈动。


    她所谓的从未爱过他，真的很像谎言，他就快要揭穿她了，他的师兄却告诉他：“她哪哪都好，只是不适合你，听师兄一句劝，放手吧。”


    “怎么放手？”沈孟峥想不出。


    “只要你肯放手，她自然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郝宁一心为沈孟峥着想。


    赵舒晴没来之前，他对她的印象全来自大银幕上的镜头。对她的印象是眼里藏着不服输的韧劲，还有旁人提起时那句“格外努力上进”。


    他那时觉得，这样的女孩大抵是需要借力的，若沈孟峥能做她扶摇直上的清风，她未必不肯回头。


    可真正见了面，听她聊起热爱的事业时眼里的光，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先前有多肤浅。


    这么个有血有肉、有自己坚守与棱角的姑娘，不会甘心做沈太太。沈孟峥的身份与所处的圈子，注定是横在两人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沈孟峥明显是当局者迷，赵舒晴又活得太清醒，这段感情从根上就拧巴，郝宁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哪怕会惹沈孟峥不快，他也得说透。


    沈孟峥全然地漠视。


    认识这么多年，他向来信他，这是第一次，他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疾步冲到宋含烟跟前，径直将醉得眼神迷离的赵舒晴牢牢圈进怀里，手臂如铁箍般圈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她喝多了，我带她回去。”


    沈孟峥脚步不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全然不顾宋含烟沉下去的脸色，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挂着未解除的婚约，更不在乎周遭投来的探究目光。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怀里的人，像是在无声宣告，什么规矩、体面、婚约，全都不及她分毫。


    郝宁终于看到沈孟峥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