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犯贱

作品:《倾澜为安

    江未澜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楚安脑海中划过的第一想法竟是——他的主人回来了。


    楚安是江未澜的小狗,整整七年,他尽职尽责,兢兢业业。


    他的身体分明已经许久没有再接受过那些事,可曾经无数次烙印在楚安身上的感觉——清晰的痛楚、难耐的酥麻、濒死的窒息、湿黏的触感、与不受控制的喘息……这些记忆只需要一个闪念,便再度苏醒,如同一道电流自脊椎窜遍全身,激得他控制不住地微微瑟缩。


    楚安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自听到这个消息起,他剥蒜的动作便蓦地凝滞了。那双失了焦的眼眸,空茫茫地定在厨房地面那方幽暗的下水孔上——里面有水流过的咕噜声,就像他濒临窒息时喉结下意识的颤动。


    他妈徐秀娟背对着他,边切菜边絮絮叨叨:“我还是前几天买菜,在路边遇到了市政厅牌照的车,细细瞧了瞧,车后座真是他。”


    徐秀娟像是终于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停下切菜的动作,转身睨了楚安一眼:“你干嘛呢?我等着用大蒜,怎么回回让你干点事就偷懒。”她切菜的刀哐哐一砸,楚安赶紧老老实实剥蒜。


    徐秀娟终于满意了,一边继续切菜一边说:“他也看见我了,还主动下车跟我打招呼。从两年前你受伤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吧?算他有点良心,不枉我照顾他那么多年。”说话间,她回身拿走了楚安剥好的蒜,用刀身利落地“啪啪”拍碎,“我让他过两天来家里吃个饭,这不元宵节嘛,他一个人,怪可怜的。”


    楚安起身,拧开水龙头冲手。他转错了方向,刺骨的冷水瞬间浇下,他懒得去调,直到十指彻底麻木,失去所有知觉。


    关上水,将湿冷的手随意在外套上擦了擦,楚安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他答应来了吗?”


    “答应了啊,后天晚上过来,”徐秀娟把菜倒入锅中,油烟味瞬间蹿升,他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儿子,没好气道:“干完活赶紧出去,别在这碍眼。”


    客厅的电视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楚大洪拿着遥控,嘴巴半张,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楚安去父母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给他爸盖上。


    他在楚大洪旁边坐下,轻轻抽出他手里的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


    看着电视里如同哑剧一般的小品,楚安的思绪不禁飘散开来,从他妈的话,到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楚安与江未澜虽然相识于微时的发小,然而,他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隔着天堑:出身、家境、以及未来注定要步入的阶层。


    江未澜的爸爸是联邦政府高管,楚安的爸爸是满大街跑的出租车司机;江未澜是天子骄子,楚安是凡夫俗子。


    江未澜在小学四年级跟随他爸的工作调动,搬来江市。他们这一片是江市的老中心城区,楚安家住在这边的城中村,而江未澜家则坐落在马路对面的花园别墅。


    原本他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条路,而是两个平行世界。他们的人生之所以轨迹交错,只因楚安的母亲徐秀娟女士,是江未澜家的保姆。


    从他搬来第一天起,徐秀娟就负责照顾他,整整十年,直至他长大成人。


    也正是因为母亲这十年的付出,楚安才获得了某种“附属”的资格,得以攀附在江未澜的人生中,获得与他一同成长的机会。


    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都毕业于同一所学校。


    到了大学,两人都留在了本地,不同的是,江未澜高考成绩直上七百,而楚安在那三年里即便拼尽全力,最终仍然与他相差了一百多分。


    江未澜步入联邦顶尖的TOP大学,楚安则勉强考上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巧合的是,他们两所学校,又相差着一条马路,甚至于学校大门都是脸贴着脸。


    有时楚安会觉得,这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又像是上天给他的一种提醒——即便他们短暂地相交,但那条天堑一直在那,从未消失。


    可当时的楚安对此无知无觉,他只凭着一腔无人能解的执拗,硬生生闯进江未澜的世界,又不管不顾地想要留下。


    这两年他经常回想过去的种种,后知后觉地看清了当年的可笑。江未澜每每表现出的敷衍、抵触、厌恶,总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有时他甚至贱兮兮的觉得,江未澜的脾气还是太好了,否则怎么会忍受一个如此煞笔的自己长达十几年的纠缠。


    大学的时候,楚安无意间发现江未澜的特殊癖好,他鬼迷心窍般说服江未澜收自己当狗。


    想到此,楚安不禁自嘲,就连当狗的资格,也是那人施舍给他的。


    大学毕业后,那个自幼喜欢跟父亲对着干,口口声声不会听从其指示的江未澜,终究还是踏上了父亲替他铺就的从政之路。他在广市从基层做起,不到三十岁,已跃升为联邦最年轻的市政执行官。


    大抵人在不同阶段,对人生的想法和需求总会改变,哪怕是江未澜也不例外。


    至于楚安,他两年前因江未澜而意外受伤,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爸楚大洪几乎同时间出了场车祸,母亲在接连的打击下,身体也轰然倒塌。迫于家庭的重担,伤病初愈的楚安,不得不从广市辞取,回到家中。


    重返江市后,他与高中好友阮红、罗德合伙创立了一家公司,主营网络机顶盒。如今,他们的五家网店销量稳居同类型前列,事业上算小有成就。


    自毕业算起,江未澜已有七年未曾回来过。


    从两年前他们分开后,楚安给江未澜发去的所有信息,也从未得到过回复——但也没有被拉黑。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江未澜是对他“余情未了”,从未有过的“情”,又谈何“未了”?哪怕自己当年替他挡刀,他不也说踹就踹?


    楚安猜测那人大概是压根不在乎,他一贯是这样,没有什么人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不在乎的人和东西,就连拉黑这个动作对他来说都显得多余。


    他以为他们这辈子该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徐秀娟把菜端出来,看到家里那俩“废物”,一个在睡觉,一个在发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赶紧的,帮忙端菜盛饭,光等着我递到你们手上啊!”


    楚大洪和楚安俱是一激灵,急急起身往厨房去。


    徐秀娟还在持续发出不满的抱怨:“真是欠了你们爷俩儿的,一天天的……”


    吃完饭后,楚安开车去了公司仓库一趟,这几天刚结束年假复工,一堆单子等着发出。


    他们仨,罗德负责运营与销售,阮红负责技术开发,楚安则负责管理仓库。


    这其实算是他们对楚安的照顾,楚安父母身体都不好,经常有个三病两痛的,需要他频繁奔波照料。


    而仓库这边的工作,无需他成天盯着,时间上更为自由,能兼顾家庭。


    到达仓库的时候,叶子拿出一沓出库单让他赶紧签字。


    叶子是他们招来的仓管,全名叫邓叶子,于公司成立的时候就在此工作。她性格泼辣,做事爽利,是仓库的二把手。


    “我真是服了这些人,年前的时候不买,明知道过年不发货,他们倒买得起劲,”楚安签一张,叶子就迅速翻到下一张,“今天连我都跑去帮忙打包了,你瞧瞧我这手,还没嫁人呢,就糙成这样。”


    楚安忍俊不禁,安抚道:“好好好,给你加班费,能弥补吗?”


    “哎呀,这话说的,”叶子喜笑颜开,“嫁人有什么重要的,我爱工作,赚钱使我快乐。”


    楚安哭笑不得。


    最后他也在仓库打了一下午包,返回家里的时候已是深夜,徐秀娟和楚大洪已经入睡。


    饭桌上给他留了饭,放进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虽然忙了一下午,楚安却没什么胃口,随意扒了几口就回房洗澡了。


    元宵傍晚,江未澜如约而至,身后跟着手提各类名贵礼盒的秘书。


    徐秀娟与楚大洪满面笑容地迎上去,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嗔怪:“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就是一顿家常便饭。”


    江未澜神色淡然地回应:“应该的,没过十五都算年,空手上门不合礼数。”


    那一瞬间,楚安几乎想当场戳穿他那张礼貌的面具。时至今日,他自然明白过来,江未澜的礼节从来就只是礼节,不曾掺入半分真心。


    从前他看不清,甚至会自我脑补,总以为那人不拒绝便是默许,默许便是接受,而接受——不就等于欢迎吗?


    现在回想,自己实在是蠢得可怜。


    楚安默不作声地立在角落,目光看似随意,实则明目张胆地落在江未澜身上。


    两年不见,这人周身的气场愈发冷峻。一身挺括的黑色风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修长挺拔,也愈发难以接近。


    那双丹凤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看人如同注视一件物品。不,准确地说,他看物和看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大抵都没有本质的区别。


    “愣着干嘛,帮忙把东西帮一下呀!”楚安的打量终止在徐秀娟的呵斥中,“我就说,让你干点活真费劲,一点眼力见没有。”


    楚安接过他妈手里的礼盒,是两提名贵茶叶。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礼物必定是秘书置办的,甚至有可能是别人送给他,他再随手转送。


    秘书把东西送到就要先行离开,徐秀娟客气挽留,让一起吃顿便饭。


    关恪的行事风格跟江未澜如出一辙,但稍显人情味一些:“谢谢阿姨,我家就在本地,待会也要回家陪父母。”


    徐秀娟这才作罢。


    电视里播放着元宵晚会,厨房里传来炒菜和抽油机的声音,楚大洪在阳台打电话,楚安和江未澜一人分坐三人沙发的两边,中间隔着一整个座位。


    楚安偷偷打量着那人,他一直盯着电视,看上去很专注。


    约摸是楚安的目光过于直白,那人转过头,也打量着楚安,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解。楚安觉得他大概是在扫描自己的脑子,评测他的精神状态,唯恐自己又被纠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安自认经过两年的沉淀,已经成熟了不少,不会再干从前那些犹如智障一样的蠢事,江未澜的担心纯属多余。


    “一个多星期了,”江未澜淡淡地回应,“你能别盯着我看吗?”


    楚安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电视。


    一个不太好笑的小品演完,楚安的视线又不自觉地移到了江未澜那边。这次他看得更隐蔽,只微微偏过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搭在腿上的双手。


    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即便在全然放松的状态下,手背上的青筋也依旧微微隆起,仿佛蕴含着某种蛰伏的力量。


    他的思绪仿佛受到蛊惑,随着那双手的轮廓,不受控地荡漾开来。


    荡漾到被它紧紧捂住口鼻的窒息时刻,被它游走于全身所引发的战栗,被它掐住脖颈时那份混合着恐惧与沉沦的压迫感。


    还有——当它戴上那副黑色手套,拿起各式各样的冰冷工具时,所展现出的近乎残忍的精准与掌控。


    那些触碰于他而言,有时是惩罚,有时是赏赐,更多时候,是江未澜用以驯服他的方式。而他竟也真的在那样的方式里,一边颤抖,一边上瘾。


    越来越多的瞬间充斥于他的脑海,令他的呼吸陡然加重。江未澜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就能使他浑身蒸腾起一股熟悉而又羞耻的热度,仿佛皮下的血液还记得那只手的触感,先于他的意志苏醒了。


    那热度烧得他耳根发烫,坐立难安。


    江未澜的视线又转向他,楚安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厌恶。


    他微微朝楚安这边倾身,低声说:”楚安,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犯贱?”


    楚安浑身的热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怎么能忘了呢?


    江未澜不是他的主人了,他早就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