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胆大包天
作品:《倾澜为安》 楚安是第一个发现江未澜到来的人,从挂断电话起,他的目光就难以自制地飘向门口。
当那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中时,楚安几乎是本能地猛然起身,想要迎上前去。屋内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约而同地向两侧退开,无声地为来人让出一条通路,如同君王降临。
徐秀娟轻轻拽了拽儿子的衣角,楚安刚刚抬起的脚步被迫停滞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江未澜从来就不需要,也从来不曾需要过他的保护。
江未澜步履从容地走进来,关秘书默默跟在他身后,那人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他看向徐秀娟,微微颔首:
“徐阿姨。”
楚大洪识趣地起身,将沙发正中的位置让了出来。江未澜并未推辞,徐徐落座,随后抬手示意随行的秘书:“关秘书,做好记录。”
“是。”关恪立即绕至沙发后方,从公文包中取出记录本和钢笔。他将公文包随手靠放在沙发腿边,自己则身姿笔挺地立于江未澜身后,笔尖轻触纸面,静待发声。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未澜身上。他并未急于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眼前这满屋的焦灼与期待,都不过是他日常工作中最寻常的一幕。
楚安与江未澜中间,隔着他妈,他情不自禁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但他妈又轻轻捅了捅他侧腰,示意他坐好。
江未澜整理好袖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上半身微微后仰。明明是他抬头仰视着众人,但那双微微掀起眼皮的凤眼,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一方。
“既然没人开口,”他低沉冰冷的声音划破寂静,“关秘书,把赔偿公告给他们读一遍。一字一句,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漏。”
“是。”
关秘书利落地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毫无波澜、如同机器合成的声调开始宣读:
“星河联邦《市政项目私人产权征收补偿方案》。”
“第一章,总则。”
“第一条【征收目的】。为实施本市‘江市汉河区重建计划’建设项目,根据《星河联邦征收法》及相关法律法规,对规划范围内的私人产权进行征收。”
……
……
……
“第三章,补偿方式。”
“第五条【补偿方式选择】。被征收人有权在以下两种补偿方式中,任选其一。一经选择,不得更改。”
他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全场,仿佛在确认每个人都在聆听这不可动摇的规则。
“选项A:全货币补偿。”
“第5.1条,被征收人选择全货币补偿的,其应得的总补偿金额由以下部分构成:1. 房屋价值补偿:由具备联邦资质的独立评估机构,根据被征收房屋的区位、用途、建筑面积、建筑结构、新旧程度等因素,按照征收决定公告之日的类似房地产市场价格进行评估确定”
……
……
……
关秘书平稳的声音在客厅内回荡,条条款款,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
他逐字念完了货币补偿的所有细则,包括搬迁补助、临时安置费,然后,清晰地转向了另一个选项。
“选项B:产权置换。”
“第5.3条……置换比例为1:1.2……安置房位于‘汉河新苑’……差价结算方式……”
当他念出“1:1.2”这个数字时,底下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骚动。有人因这优厚的条件而吸气,有人则因被迫离开故土而攥紧了拳头。
关秘书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继续用他平直的语调,念完了关于奖励、签约期限以及最终生效的条款。
“第七条,【协议生效】。补偿协议由被征收人与‘私人产权征收处’共同签订,经公证后生效。”
“宣读完毕。”
最后四个字落下,如同一记定音锤。关秘书合上文件,重新站得笔直,目光投向主位上的江未澜,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客厅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起伏。所有的目光,愤怒的、犹豫的、算计的、失望的,都交织在江未澜身上。
他缓缓站起身,并未看向众人,只是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毫无褶皱的西装外套,然后才抬起眼。
“都听清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条款,就这些。路,只有两条。”
他微微前倾身体,逐一扫过在场每一张苍白的脸。
“选钱,还是选房?”
“30天内签字的,奖励五万星币。”
“还有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沉默。孙航暗自推了推身旁的岳父,李叔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眼见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就要这样散去,孙航胸口堵着一口浊气,不甘与愤怒在胸腔里冲撞。他猛地站起身,牙关紧咬,目光直直射向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为什么只能二选一?”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联邦国不是没有先例!北州去年的改造项目,就允许部分住户同时拿到房和钱的补偿!为什么到了我们汉河区,规矩就变了?”
这质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见有人率先打破了僵局,底下压抑已久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几个原本就心存不满的胆大之徒,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对啊!凭什么我们这里不行?谁不知道我们老城区征迁困难,赔偿投入大,上面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故意压价?”
“就是!我们这儿可是寸土寸金的老城区,位置、底蕴哪样差了?想用这点条件打发我们,没门!”
“必须给个说法!”
听着身后逐渐高涨的声浪,孙航心底暗暗升起一丝得意。他挺直了腰板,感觉自己成了众人的主心骨,挑衅的目光再次投向江未澜,等待着他的回应。
然而,江未澜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他只是微微偏头,视线如同冰锥般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孙航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压力,让孙航刚刚升起的底气莫名一虚。
“先例?”江未澜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北区项目适用的是《特别振兴条例》第17条附加条款。而汉河区重建,依据的是《联邦征收法》第五章,基础条款。”
他语速平稳,字句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法律条文,需要我让关秘书再给你们读一遍吗?”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关秘书适时地向前半步,手再次按上了公文包,一副随时准备照办的姿态。
刚刚还群情激愤的人群,像是被瞬间掐住了喉咙,喧哗声戛然而止。
“质疑法律,可以。去联邦法院递交诉状。”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但在这里,规则,由我定。”
“30天。记住你们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目光,径直转身,带着迫人的气场和关秘书,消失在楚安家门口,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群面色惨白、手足无措的人。
孙航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那点可怜的得意,早已被击得粉碎。
看到江未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楚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
“楚安!”一旁的徐秀娟压低声音急唤,右手猛地探出,想去抓他的手臂。可指尖还未碰到那片急速掠过的衣角,楚安已跟着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阵风,和徐秀娟抓空后僵在半空的手。
楚安冲出楼道的时候,就见江未澜正走到巷子口,他喊了一声“江未澜”,但那人并未停下脚步,楚安加快步伐追上,拦在江未澜身前。
胸膛因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楚安抬起眼,气息尚未平复:“我能跟你谈谈吗?”
江未澜垂眸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静默的几秒钟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他显然认为,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需要“谈谈”的必要。
楚安迎着他冰冷的视线,声音里透出一丝请求:“行吗?就十分钟。”
大概觉得十分钟也不是多么无法忍受的事,江未澜略微偏头,抬手示意。一旁的关秘书立刻会意,微微颔首后便转身先行离开。
城中村的路灯光线昏沉,江未澜身形高大,又逆着光,整张脸陷在阴影里,楚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自己完全被笼罩在对方投下的浓重影子里。
这时,后面巷口传来隐约的人声,应该是聚集在他家楼下的那些人,终于离开了。
就在这一刹那,某种冲动超越了理智。楚安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江未澜的手腕,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用力拉着他跑向巷子深处。
他们并没有跑出太远,楚安对这片地方了如指掌,他拉着动作略显僵硬的江未澜,敏捷地闪身拐进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光线在这里戛然而止,路灯的光晕一丝也透不进来,四周陷入近乎密闭的黑暗。
楚安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跟江未澜挨得很近,近到他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他抬起头,徒劳的想要看清江未澜的脸。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刹那,江未澜猛地挣开了他的手,楚安甚至听见他向后连退了两三步。仿佛楚安的呼吸与掌心于他而言,再多接触一秒就会毒发生亡。
楚安僵在原地。
如果此刻有一丝光亮,他几乎能确定江未澜脸上会是何种表情——眉头不耐地蹙起,眸子里盛满冰冷的厌恶。
“楚安,离我远点。”
江未澜的声音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
或许是这彻底的黑暗,助长了楚安心头的某种气焰。他放下那只僵在半空的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两步之后,他已逼近江未澜身前,两人脚尖抵着脚尖,呼吸相闻。
“你还有别的台词吗?”楚安仰起头,尽管看不清,目光却执拗地投向那片阴影,“除了提醒我‘两年前的话’,‘离我远点’,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江未澜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仿佛是被自己领地内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狠狠咬了一口,那尖锐的疼痛与荒谬感,竟让雄狮一时震怒到失语。
这样的江未澜,可比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有趣多了。楚安再向前半步,几乎要依偎在江未澜怀里,他微微踮脚,凑近江未澜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侧。
“怎么了?生气了吗?要惩罚我吗?”他低笑两声,几乎咬上男人的耳朵,“我——求、之、不、得。”
随即他伸出舌尖,轻舔过江未澜的耳廓。
眼前的男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冒犯。黑暗中,楚安清晰地听到指节被狠狠攥紧时发出的细微“咔咔”声,那声音紧绷而危险,预示着风暴将至。
一计得逞,楚安见好就收,敏捷地向后退开两步,一股快意涌上心头:“十分钟还没到,我们的谈话……可以继续了吗?”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但江未澜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是火,他也要扑过去,哪怕最终结局是化为灰烬。
江未澜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他拍了拍衣襟。
“说。”
“今晚谢谢你。”
理所当然的收获了一声嗤笑:“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才过去的吧?”
“我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但还是想谢谢你。”
“楚安。”江未澜忽然唤他,语气平和得近乎诡异,“你还记得这条巷子吗?”
楚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自然记得,他点点头,又意识到江未澜看不到他点头,于是开口说:“记得,你在这救过我。”
“呵,”又是一声冷笑,“要不说你这人脑子有病呢?永远不清醒。我在这里差点杀了孙航,你不会不记得吧。”
楚安小声反驳:“那也是为了救我,有什么区别?”
江未澜此刻似乎特别有耐心,没有跟他咬文嚼字。
“区别就在于,我揍他,不是因为你想的那种高尚理由。”
“明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