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补偿方案

作品:《倾澜为安

    孙航坐在巷子口的花坛边,召集了几位正在纳凉的邻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市政厅发的征收方案,大家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一位大爷洪亮的嗓音率先响起,“说是房子和钱二选一,全凭自家做主!”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对对对,这个法子好。要是不想住还建房的,拿了钱还能搬去别处,选择多着呢!”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个理。”


    这时,一位阿姨又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还有啊,从征收第一天算起,30天内签约并交房的,每户额外奖励五万星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嚯!”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这个好!五万可不是小数目,我一个月工资也才四千星币。”


    “就是就是,够攒好几年的了!”


    一直沉默的李叔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这次负责咱们这片征收的,是江家那孩子。”李叔正是孙航的岳父,他的女儿李佳跟孙航结婚多年。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安家的方向,“未澜那孩子,跟他父亲一样,现在也是大人物了。”


    孙航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趁机接过话头,声音压低了几分:“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市政执行官,跟那家交情可不一般,谁知道……”他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这补偿方案,是不是家家户户都一个样呢?”


    刚才还热烈万分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见众人沉默,孙航又适时添了把火:“我之前可听说了,有些地方征收,钱和房子是两样都补的。怎么轮到我们这儿,就非得二选一了?”


    他抛下引子,静待有心人上钩。果然,半晌后,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开口了:“这个我也听说过!就我亲戚家,在另一个州,他们那时候征收就是两样都补。他家就是靠这个翻身的,现在可滋润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涟漪。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对方案的满意和欣喜,渐渐被一丝疑虑和不平所取代。


    孙航见目的达成,便顺势抛出结论:“所以啊,这征收合同,我看还是别急着签。为那五万星币的奖励,万一后面吃了大亏,那才叫因小失大。”他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邻居,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反正我家是不会轻易签的。谁要是跟楚安家关系近,不妨去打听打听——他们家和那位江执行官的关系,可不是一般交情。”


    啤酒肚猛地一拍大腿,指着孙航道:“你小子,我记得你跟楚安他们不是同学吗?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孙航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嗨,这话说的……我跟他们哪儿能一样啊。虽说都是同学,我跟楚安家也住得近,但可不是谁都有门路攀上那层关系的。”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自嘲,“我这样的,够不着,够不着啊。”


    这话看似谦卑,实则像根引线,悄悄埋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楚安这天难得下班早,特意绕路去了隔壁区,买了妈妈爱吃的现炒板栗,又拎了爸爸最中意的卤猪头肉。


    停好车,他哼着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走。可走着走着,却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


    巷子两旁都是熟识的老邻居,可今天他们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异样——等他下意识望回去时,他们又都慌忙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忙活手里的活计。


    楚安心里揣着几分不自在,走到自家楼下的路口,正巧遇上对门的童奶奶出来扔垃圾。他赶忙上前,笑着打招呼:“童奶奶,今儿个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大家伙儿都怪怪的。”


    童奶奶把垃圾袋利索地扔进桶里,朝他招了招手。楚安会意地倾身凑近,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说:“征收的补偿方案,下来了。”


    楚安点点头,这事他晓得,这几天街坊邻里都在议论,算是眼下最牵动人心的大事。


    童奶奶见他仍然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赶紧先回家去吧,回去……你就明白了。”


    楚安心底闪过一丝不安,唯恐是自己爸妈有什么事,赶紧告别童奶奶上楼了。


    刚爬上楼梯口,一阵喧哗声就扑面而来。拐过弯,只见自家大门敞开着,客厅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楚安心里一紧,急忙挤上前去:“怎么回事?都聚在我家干什么?我爸妈呢?”


    众人一见是他,自发地让开一条通道。楚安挤到最里圈,看见父母被围在沙发中间,楚大洪一脸茫然地搓着手,徐秀娟则满面愤懑地攥着围裙角。李叔和孙航坐在右侧贵妃椅上,左边的单人沙发被啤酒肚占得满满当当。


    楚安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俯身轻声问:“妈,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屋子的人给了孙航十足的底气,学生时代对江未澜的忌惮仿佛烟消云散。他见楚安正与徐秀娟低声交谈,立刻拔高嗓门:“有什么话就摊开来说!现在大家是利益共同体,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就是啊,这么多年老街坊了,别把我们当外人。”


    “对对,楚安,征收的事你知道了吧?”


    楚安已经大致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缓缓站直身子,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追问,只是将目光平静地投向孙航。


    在那道注视下,孙航下意识地往李叔身后缩了缩,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属实丢人。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咬紧牙关道:“你盯着我做什么?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更、更不是你一家的事!”声音越说越响,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头的不安。


    “哦?”楚安冷笑一声,目光从孙航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满屋的邻居,最后又定格回孙航身上,“具体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我也好判断判断,是怎么个‘利益共同体’,能让你们这么多人同时逼到我家来。”他刻意加重了“利益共同体”几个字,每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清脆地打在众人脸上。


    孙航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楚安鼻尖:“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谁不知道你跟江未澜从小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环视四周,终于点燃了那根埋藏的引线,“我可听说了——咱们这位大执行官,元宵节那天晚上,可是亲自来你家吃了饭!那时候,征收通告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呢!”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楚安脸上,怀疑、审视、甚至带着隐隐的敌意。


    楚安猛地挥开孙航指到面前的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人提得脚尖几乎离地。他逼近孙航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既然你知道我跟他好到能穿一条裤子,那你怎么就忘了呢,小时候你差点被他打死的事?”


    孙航拼命挣扎,却被勒得越发窒息。少年时期被江未澜支配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瞬间脸色发白。


    周围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扯。楚安顺势松手,孙航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在街坊邻里的记忆里,楚安从小就是个乖顺懂事的孩子,活像个刚出笼的奶团子,见人就笑。成年后的他也一贯温和有礼,逢人便带三分笑意,谁家需要搭把手他总是第一个上前。


    大家伙从未见过他这么有攻击力的一面,整个客厅霎时静得可怕,只剩下孙航粗重的喘息声。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人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几个原本要上前拉架的人也僵在原地。


    楚安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地走回父母身前,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站位将二老护在身后,这是个十足的保护意识。


    他平静地扫视众人:“还有什么要说的?说罢。”


    客厅里一阵沉默,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啤酒肚搓着手站出来打圆场:“楚安啊,你看这事儿闹的……大伙儿真没恶意。就是补偿方案下来了,大家想着你们家和江执行官熟识,就想问问……”他环顾四周,接收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咽了咽口水,“这个方案,就是最终版本了吗?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音落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楚安身上,等待着这个与执行官“穿一条裤子”的发小,给出一个能决定他们未来的答案。


    “哼,”楚安唇边浮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说这就是最终方案——”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神情各异的脸。“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啤酒肚被他这句话噎得脸色发红。这话像道无形的墙,把他们所有试探都堵了回去——不走,就是自打嘴巴;走,又实在心有不甘。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满屋子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秀娟突然站起身,轻轻将楚安往旁边推开半步,她声音清晰而沉稳:“我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几十年,为人处世从来坦荡。楚安,你现在就给未澜打电话,问他方不方便过来一趟,亲自给大家一个交代。”


    “妈——”楚安猝然打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征收方案是参议院层级定的,他一个执行官只是负责督办,能有什么决定权?”


    这番话的道理,在场众人都懂。可“请江未澜亲自来”这个提议,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眼中的期待。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楚安,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让你去就快去!”徐秀娟语气坚决,推了儿子一把,“这本来就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他过来解释情况名正言顺。听妈的,现在就去打电话!”


    孙航逮住机会,急忙附和:“阿姨说得对!这本来就是父母官该管的事,帮我们答疑解惑不是正好吗?”


    楚安一双眼如同淬了毒般盯向孙航,他妈又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快去!”


    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直至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他心底生出一丝庆幸,伴随着隐隐的失落。


    随即又腾起一股执拗,他很快重拨过去,又被挂断,继续重拨,直到第十个,终于被接起。


    “是我,我有事找你,”唯恐又被他挂断,楚安赶紧表明是有正事,并不是无端骚扰他。


    “说。”电话那端传来冷淡的单字。


    他迅速说明了眼前的状况,末了,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如果你有空……能来我家一趟吗?当然,没空也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处理。”


    最后那句话的尾音还未落下,听筒里便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楚安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一时有些恍惚。他猜不透江未澜的意思,是答应过来?还是觉得被这种琐事打扰,连听完都嫌浪费时间?


    他走回客厅,没看其他人,只对他妈说:“电话打了,来不来我不确定。”


    他心底依然对他妈的决定有些许不满,他不信他妈不清楚江未澜的为人,但她仍把他搅和了进来。


    “行吧,”徐秀娟重新坐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电话也打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众人讪笑着点头。


    “我就说吧,秀娟为人大家都清楚的,怎么可能有好处自己藏着掖着。”


    ”是是是,我们就安心等着吧。”


    楚安没想到江未澜真的会来,甚至来得如此之快。


    那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距离他们挂断电话才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