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天空看不见晚霞,当我将视线从报纸挪向窗外,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和勉强穿越重重迷雾的少许太阳光线,连路上的行人也看不真切,如果抛去这些,倒也不见得不算一个好的天气。我的侦探朋友正倚靠在窗边吞云吐雾,手中还拿着另一份报纸和信件。他看上去正在沉思,就连我投向他的目光也全然忽略。我并没有打扰他思考的打算,在喝下咖啡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想我或许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今日各种各样的报纸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头条,那就是再度发生的“野兽连环杀人事件”,细数起来已经是第三起。不过如果说前两起的死者还是臭名昭著的贵族,这一次的死者是明面上来说公正正直的英国首席法官。或许正因如此,才会促使媒体和民众的高度关注。而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拿到格雷格森警探递给我的,拜托我交给福尔摩斯的求助信。显然,我的朋友对这起案件也抱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在我到家之前他正拿着报纸写写划划,在我将手中的信件交到他手中后,他便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可否认的是,我也对这起案件抱有兴趣,我身边的人亦是如此。华生教授和西斯医生会在课余的闲暇时间提起这件事,并对保守派贵族反对解剖尸体的思想进行批判,亚双义和慈狱会在我们三人的聚会中提及目前发现的蛛丝马迹,而我的侦探朋友被一件前几日才解决的棘手案子绊住了手脚,实则也在默默关注这起案件。而我曾在分身乏术的福尔摩斯的委托下前往现场调查过。但或许是我并不具备福尔摩斯那样敏锐的观察能力,案发现场留给我的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除此以外我并没有看出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对此福尔摩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便调转话题说起了他正在解决的那起棘手案件。


    下班后的疲倦迫使我在房间里睡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直到几声敲门声响起。我从床上坐起来,福尔摩斯已经推门进入,顺便点亮了我房间中的灯。我揉了揉眼,我的朋友看着我,微笑着对我说:“亲爱的御琴羽,看来我们现在需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看了。穿上外套吧,The game is afoot!”


    我匆匆忙忙的穿上外套,跟上了福尔摩斯。马车已经等候在221b的门口,想必又是贝克街小分队的功劳。我们一同搭上马车,在略有些漫长的路程中,福尔摩斯又一次问我:“亲爱的御琴羽,你在前一次的案发现场中有什么发现吗?”


    我努力让那份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复原,但无论如何,我也未能从中察觉出任何线索。除开那份令我不适的诡异感,似乎和其他案发现场并无不同,至于尸体因为不被允许解剖,只能确定死亡时间在凌晨一到两点左右,尸体上确实有大型兽类撕咬的痕迹,至于死因究竟是什么也未尝得知。我将上述情况再次如实告知我的朋友,而我的朋友只是停顿了数秒,又再次开口:“说起来,你有在案发现场看到过兽类的足迹吗?”


    说到这个,我有些察觉我感受到的诡异感从何而来:“没有,福尔摩斯,我没有看到兽类的足迹。”


    福尔摩斯对着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尔后我们面对面沉默的度过了剩下的一些时间,直至马车停在上一任首席法官的庄园。格雷格森已经等候在庄园的门口,而我的亲友亚双义玄真对我点了点头。福尔摩斯用他帽子上的机器沿路拍下照片,小心翼翼的顺着庄园的大门走到会客厅。


    真如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那般,尸体倒在沙发上,脖子是被大型兽类利齿撕扯的痕迹,因此整个会客厅都充斥着颈动脉被撕裂后溅射出的血液。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我想大部分人都难以直视。而那份诡异的感觉依旧如影随行,我咽了口口水,而福尔摩斯盯着手中打印出的照片,看似并不太满意的模样。他开口询问道:“这个现场没有动过是吗?”


    格雷格森点了点头,亚双义开口回答:“没错,从发现尸体到现在,没有人动过这个现场,只是在外围做一些搜查。”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报案人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起床打扫的女仆小姐,时间大约是早上五点左右。”


    “昨天晚上这里只有被害人还有女仆吗?”


    亚双义被人叫走,格雷格森接替他回答这个问题:“那倒也不是,法官夫人,管家,还有女仆都在,统共四个人。除了女仆以外都住在楼上的房间。”


    “那他们现在都在这里吗?”


    格雷格森点了点头,顺便啃了一口手中的炸鱼薯条:“都在,但女仆和法官夫人好像受刺激太大,一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另一个得知消息后晕过去了现在还没有醒。”


    福尔摩斯对着他点了点头,离开了会客厅,而会客厅的旁边就是女仆小姐的房间。女仆小姐看上去年龄并不算大,只是一味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还未从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中走出。福尔摩斯正在仔细观察这间小屋的环境,我拍了拍女仆小姐的肩膀,试图安抚她。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后,女仆小姐突然发出一声抽气声,然后开始大哭了起来。这场哭泣持续了好几分钟后才终于得以停歇,我看向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让我来问。我深吸一口气,小声的问到:“这间庄园只有你一位女仆小姐吗?”


    女仆小姐点了点头,我看着福尔摩斯的口型继续问:“昨天晚上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庄园吗?”


    女仆小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昨天晚上没有人来访。主人,女主人上楼得很早,之后管家也上楼了。我把走廊卫生打扫完就锁上了庄园和住宅的门,在那之后我也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杀害主人!”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而已,因此我们会询问所有人。对了,昨天晚上睡着后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女仆小姐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抱歉,如果我听见声响会醒来的,但昨晚我睡得很沉……”


    我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安眠药,如果用的是安眠药或许确实有可能导致睡得很沉因而听不见外界传来的消息。但我看着福尔摩斯的口型询问了下一个问题:“早上起来的时候,屋子和庄园的大门是锁上的吗?


    女仆小姐回忆了数秒,摇了摇头:“没有……无论是庄园的门或是屋子的门都没有锁,只是关上的状态。”


    “这里谁拥有钥匙?”


    “我只知道我,还有管家先生,我们两人一人拿着两片呢。主人和夫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昨天晚上法官先生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说有什么来访安排吗?”


    女仆小姐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主人昨晚上楼很早,应该是没有安排吧?不然应该会告知让我不要锁门才对?”


    这场问话算是结束了。福尔摩斯对我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但我确实还有想要确认的事情,我问道:“昨晚你有觉得很疲惫非常想睡觉之类的感觉吗?或者觉得大脑昏昏沉沉之类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女仆小姐摇了摇头:“并没有,先生,说起来昨晚想起我的姐姐时还难得性的失眠了呢。”


    我从脑海里划去安眠药这个词语,听到了福尔摩斯叫我的声音。我对女仆小姐表示感谢,顺着走廊回到了会客厅门口。福尔摩斯看到我后小心翼翼的从会客厅内走出,对我说:“看来会客厅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呢,我亲爱的御琴羽。”


    “所以是女仆小姐在撒谎吗?”


    福尔摩斯只是对着我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顺着旋转楼梯上到了二楼,而管家先生已经等候在走廊上。他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可惜,像是确确实实在为那位丧命的首席法官感到哀悼。我回想起在我同福尔摩斯一起参加过的庭审,也曾数次见到首席法官裁断案件的场景,他无疑是一位公正严明的法官,这样的回忆令我也产生了几分悲痛的心情。福尔摩斯对着他开口询问:“你就是这里的管家对吧?”


    管家先生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昨晚我很早就睡了,期间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今早是被安——我是说女仆的尖叫声吓醒的,结果就看到了主人的尸体,我真的一无所知。”


    福尔摩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少顷才继续开口询问:“这里平时只有你和女仆两人在吗?”


    管家似乎没料到福尔摩斯会询问这个:“是的。说是庄园,实则这里也只是主人家的一间别墅罢了,平日主人和夫人也并不居住在这里。主人说这里并不需要太多人,因此只留下我和安在这间宅子。如果主人要来也会提前寄信告知我们。主人前两天寄来的信件还在这里呢,你看。”


    福尔摩斯打开了信件,只见信件上写着几行算得上优美的文字,我可以清晰的辨认出那是那位法官先生的字迹,只是简短的描述了来别墅的时间,其他并无可疑之处。福尔摩斯将信件递还给管家先生:“我了解了。冒昧问一句,你对你主人了解吗?”


    管家道:“倒也不是太了解。我和安都是前不久才来的,原先和主人也不相识,全靠前东家引荐。主人本也不大想用我们的,后来还是夫人发了善心留下我们二人,平日里工资照发,却也近乎不来这里,到现在也就见过两三次罢了。我实在是未曾想到……”


    福尔摩斯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家主人来这里的几次都是和夫人一起的两人?他有没有提起过谁?或是和其他人一起来过?”


    我见管家茫然的摇了摇头,显然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福尔摩斯没有再为难这位管家,只是他的神情也不显得明朗。我们敲了敲夫人的门,没有应答,门没有锁,福尔摩斯便推开门进去。夫人面色惨白,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床上,显然是从这个噩耗中受刺激过大的缘故。我赶忙为她检查了一下身体,确认她的生命体征一切良好才松了口气。我和福尔摩斯都没有将一位晕过去的女士叫醒以强迫她回答我们问题的打算,因而我们对视一眼,一同等在门外。这画面倒让我有些触景生情起来,而福尔摩斯却说:“这属实是太奇怪了。”


    我打起精神,询问到:“是那位管家先生在说谎吗?”


    福尔摩斯吐了口烟:“不,我想他没有说谎。他的神态,动作,语调都逃不过我的观察,如果这样他都说谎成功,那我也只能承认他确实技高一筹。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的奇怪,简直到不合常理的程度。说到底,那位法官又是为何要突发奇想来这个遥远并且简陋的住宅呢?这里明明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女仆,四周也没有称得上好看的风景,甚至往返也并不方便——这几天可算不得假日。并且一个失眠的管家,一个就住在隔壁的女仆竟会没听到任何声响,我却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出撒谎的痕迹……还有足迹,这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诚然,没有任何大型兽类的足迹是相当不合理的。不止是作为福尔摩斯的搭档,作为法医,我也可以明确的表示这位可怜的法官的死因是野兽撕扯颈动脉导致的失血过多,若是人的足迹尚可遮掩,但野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我愈发的觉得这起案件扑朔迷离,福尔摩斯在那之后没有再开口,只是叼着他的烟斗,眉头深深地皱起。


    我没有打搅他思绪的打算,正准备一个人四处走走。而此时后面的房间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像爆鸣般的喊声。我和福尔摩斯冲进房间,只见那位可怜的夫人拿着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便要往脖子上套,我和福尔摩斯试图阻止她,她却歇斯底里般挥舞着拳脚,为了以防伤到她,我和福尔摩斯不敢太过用力,这使我们不免被她攻击到,最后是管家先生和格雷格森警官一同冲上楼才勉强将这位夫人制服。她的泪水如断线般的珍珠不断从眼眶滚落,双目无神,面色惨白,就连那头漂亮的金色卷发都有些花白的迹象。我想无论是谁在见到这一幕都会明白那位法官的离世对这位夫人的伤害究竟有多大,而我也恰好能理解这种痛苦。在这样悲戚的氛围中,我几乎要重临那些痛苦的往事之中了。而此时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福尔摩斯拉着我,他只是对我微微点头。那位夫人突然大叫道:“猎犬!猎犬!”


    她的声音相当尖锐,几乎要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全部戳破。管家先生和格雷格森警官捂住了耳朵,我由于和福尔摩斯靠得近的缘故,他捂住了我的半边耳朵,因此我并没有那么难受。而福尔摩斯本人像是没有受这尖锐音波任何一点影响,只是盯着那位可怜的夫人。渐渐的,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了质疑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又逐渐融化成一种恍然,随即他像是陷入了思考,叼着烟斗一动不动。我仍然摸不着头脑,但我相信福尔摩斯一定有了新的线索。那位悲惨的夫人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只变成哀响九绝的啜泣声。格雷格森警官似乎松了口气,指挥刚回来不久的亚双义守在此处,待她的情绪平稳下来再开始询问。我无事可做,只好默默的走下楼,试图帮助我的朋友搜查一些线索,为他提供微末的帮助。而我当我重新回到会客室门口,却见尸体所在的沙发下露出了纸张的一角,大抵是方才搬运尸体后才露出来的。我疑心这是线索,便同周围的警员说了一声,戴着手套掀开了沙发坐垫——那是一本书,又像是一本记事本,有些地方染上了血污,但封面却意外的干净,写着一句“The past is never dead,It is not even past."。我拿着它走上楼,迎面遇上了我的朋友。我将我观察到的以及警员所发觉的线索和这本书一同交给他,他漫不经心的翻了几页,突然像是想到了世间最不寻常之事那般睁大了双眼,将这本书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我看着他,他却抓紧了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亲爱的御琴羽,你还记得杰弗逊·霍普案件中出现的‘不死药’么?”


    我当然记得。对我而言那是我此生永远不会忘却的案件。不仅是因为被害人面目狰狞的死相,也不仅是因为霍普先生那段令人痛彻心扉的爱情,更是因为那是我同福尔摩斯相遇,和他一起解决的第一起案件,我还曾在手记中为这起案件取上《血字的研究》一名。因而我深刻的记得这位可悲的先生采用的那种犯罪手法——用他所获得的“不死药”与那位恶徒博弈,“一人死去,而另一人将获得永生。”而在霍普先生伏法过后,曾私下将这份“不死药”的配方赠予我的朋友,而我的朋友在闲暇之余确实捣鼓出了成品,此时还收在家中哪个柜子的最深处。我说:“福尔摩斯,难道这起案件与‘不死药’有什么关系吗?”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的抽着烟斗。在我们沉默的期间,乌云不知何时聚拢在天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都知道一场暴雨即将在这里倾泻而下。福尔摩斯拢了拢大衣,低声对我说:“我想大约是脱不开干系的,走吧亲爱的御琴羽,我们得去好好研究一下‘不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