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凶波暗涌

作品:《扶柳

    这小乞丐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倒也蛮厉害,居然让高个抓了这么久。


    他脸上脏兮兮,骨瘦如柴,身上全是硬骨头。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衣角从上而下撕了个大口子,这样的衣服在冬日根本不防寒。


    他双眼瞪着我,墨瞳深暗。小小的他如同狼崽一般,嘴死死的咬着糖葫芦不松,浑身散发戾气。


    荷花袋回到我手上,高个掐着小乞丐提到我面前,问我怎么处置他。


    我皱着眉头,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不过稍稍松懈,小乞丐又挣扎起来。高个不耐烦的把他捧起来摔到地上,眼看就要冲着小乞丐的心肺踹去,我出声斥止:“住手!”


    青环被高个的行为吓到了,她躲到我身后,从对小乞丐的愤怒,转变成对高个的恐惧。


    小乞丐被摔的蜷缩在地上,高个虽止住了踹出去的脚,可他不甘心,他的手上被那小子咬了一个血淋淋的牙齿印。


    踹改为踩,他用力地踩住小乞丐,脚跟踩在他的头上,侮辱性质十足。


    小乞丐被当作蝼蚁似的踩在脚下,他牙齿咬着糖葫芦一声不吭,全力承受着。


    “放他走。”我别头,欣赏起他来。


    “就这么放过这小杂种?!”


    高个不愿放过那小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侧目斜挑,厉声重复一遍,带有警告意味。


    “好吧……”高个矮下身子,咬牙退开。


    小乞丐得以脱身,他叼着糖葫芦爬起来,拖着身子就要跑。


    “等一下。”我喊住他,他还真听话的站住了,扶着胳膊定在那。


    “脏了的东西就不要吃了,拿着,去重新买一个吧。”我走过去把荷花袋给他,里面没有多少银两,而且钱袋已经脏了,下面破了口子,我不会再要。


    小乞丐咬着沾灰的糖葫芦眼神狐疑,我伸手捏住末端的木签,他怔怔地望着我,像是不懂,牙齿咬着不放。


    我微微挑眉,轻拍他侧脸。糖衣化了几分,他墨浓似的眸子也同样如此,几息他终于松了牙。


    小乞丐垂下眼帘咬住唇,一把拿过钱袋子,低着脑袋从我身边跑走了。


    “呸!”高个不服气,偷偷吐了口唾沫。


    “我们走吧。”我丢掉糖葫芦,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青环家住城西,地方偏远。我们驾着马车从城东出发,两个小厮坐在外面赶马,我和青环坐在车厢里。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东升西落,相比城东的繁华,城西就普通很多。这儿的路坑坑洼洼,马车走到这里速度变缓,青环看着窗外,外面的风景慢慢变得熟悉。


    家就要到了,青环捏紧手指,随着马车的颠颇,头上插的银簪松垮,银簪上垂着的流苏晃来晃去。这是我送她的簪子。


    到了处巷子,马车停下。青环家在小巷深处,巷子过道狭窄只容两人通过。


    巷子里住的皆是市井贫民,多穿粗布麻衣,没见过我们这样的人,路上走来引得邻里不少人注目,一个在门口择菜的大娘貌似认出了青环。


    “哎呦,是大丫吗?”


    “徐娘。”青环哎了声,点头答应。


    “这是大丫啊,差点认不出来。”几个人围了过来。他们刚开始只敢在远处看看,知道是王家大丫头,一下子堵了上来。


    大冬天,他们说话喘着热气,前路变得雾蒙蒙。


    “看看看,瞅这大鱼大肉!老王家真幸福,都过完年了,还有好的吃呢。”


    ‘‘哈哈,又不是给你的,擦擦你的口水吧。”


    路本来就窄,被人堵着更不好走了。


    “走开走开!”小厮挥着手,如同驱赶恶心的苍蝇。


    面对两个强壮的大汉,他们敢怒不敢言,退开距离,重新在后面跟着我们,一路跟到青环家门口。


    终于到地方了,还没靠近呢,远远的就听见摔东西的声音,伴随小女孩凄惨的哭声,还有女人尖锐的叫骂声。


    “死丫头,敢偷吃你弟弟的东西,胆子肥了?活得不耐烦了啊。”


    门敞着没有关,青环拔腿跑过去,看见里面的场景捂着嘴哑了声。


    只见里面的女人手薅住小女孩的头发,咣咣两个巴掌直扇她的脸,小女孩咬着牙齿,凄惨的哭声变为闷哼。


    “哼哼,赔钱货,马上就让娘把你发卖掉。”


    一个大胖小子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衣服裹得像个球。胖小子手上拿着竹条开心的挥舞,他最先注意到我们,童声带着稚嫩:“你们是谁呀?”


    女人松了手,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狰狞。她没反应过来,皱起眉盯着我们。


    “大丫呀,这是你姐姐大丫。”看热闹不嫌事大,门外的人提醒胖小子和女人。


    “噢大丫……哎呀,大丫!”老妇看见后面小厮手上拎着的东西变得激动,甩手丢下小女孩:“老头子快出来,大丫带东西回来看我们了。”


    “呜呜呜,姐姐……”


    小女孩跑过来抱住青环,她个子才到青环大腿,发育不良,她的皮肤蜡黄,仰起脑袋,脸上高高的肿着两个巴掌印。


    “二姐病了,娘不给她吃的,也不许她看病。”


    她身上仅套了件旧得发灰的中衣,手冰凉冰凉的,跟块冻一样。


    女孩脸上挂着泪痕,对自己的委屈一字不提。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女人听见小女孩说的话下意识的就反驳,说着又要来打她。


    “够了!”


    青环忍不住爆发了,她把妹妹护至身后,红着眼嘶吼:“你不是说会好好对妹妹们的吗?你答应过我的啊……你骗了我!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骗我?”


    她一有钱就寄回家,赚的钱尽数给了他们。他们夫妻俩面色红润,弟弟胖了一圈又一圈,小妹妹越来越瘦,二妹妹病了这么久都没请个大夫看看。


    青环挺着纤薄的背脊,怒不可遏。


    一直未出声的男人出来打圆场:“听你妹妹瞎说呢,二丫头就是小风寒,等开春了捂一捂就好了。”


    “我不信,我要带二妹去看大夫!”


    男人被驳了面子,面色难看,我眼神扫过去,示意两个小厮上前,站在青环旁边。


    看我们有这样的阵仗,夫妻俩对视两眼妥协了。我们带走了两个妹妹,青环背着二妹,空出只手拉着小妹。


    马车上,我看她二妹脸上毫无血色,身上散发着似有似无的臭味。


    晚了,救不了了。


    我悄声搭上她的手,脉象五脏真气败露。


    收回手我没有言说,静静的陪青环去找大夫,找了几家医馆,人家都不肯收。


    “求求了菩萨,救救我的妹妹吧,求您了……”这是最后一家了,青环屈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妹也恸哭磕头。


    医者仁心,门子拒绝的话在嘴里绕了几轮说不出,最后慢慢松口,答应把青环的二妹抬进去看看。


    脉数而涩,邪热闭遏;脏器破裂,褪开破烂的衣裳,身体内侧外侧好几处明显的淤伤。


    腐烂的外伤处理完毕,医官垂下手,眼神诚恳地望向青环,他已经竭进尽力。


    “姐姐……”


    约莫是回光返照,二妹睁开眼,手指无力的搭上青环的手背,迷迷糊糊间眼角滑下一滴泪。


    “帮我…放我走吧……”


    我看向青环,青环明白了。二妹时日无多,活着徒增折磨,一喘一吸对她来说皆是痛苦。


    明明已经熬过寒冬,春日就快来临,怎么这阳光照得人还是发冷呢?


    我们把小妹暂且留在医馆,处理完一切,夕阳垂暮,去接小妹的时候,小妹已经趴在那里酣然入睡。


    小妹该怎么办呢,把她送回那个火坑吗?


    想到今天认出青环的中年妇人,我问道:“徐娘人如何?”


    “徐娘性格彪悍,人挺好,不过她不太喜欢小孩子。”青环似乎懂了我的意思。


    我提议把小妹送到徐娘那里寄养,花钱托徐娘照顾,钱我替她垫付,算她欠我的。


    天色昏暗,青环抱着小妹,我们路上遇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疯子。他喝的烂醉瘫倒在地上,周遭一股恶臭熏人的酒味。


    我秉气准备绕行,谁料他突然诈尸起来,让人一惊。


    “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耳朵冻得发红,嘴里念叨完,发出像笑又似哭,不伦不类的呜呼声。


    “去去去,你这臭疯子。”


    徐娘听见动静出来赶人,她把疯子赶走,正巧看见我们,邀我们进去坐坐。因为恰好想跟她聊聊小妹的事,我们应邀进门。


    我问徐娘那人是谁,徐娘说那人姓胡,叫什么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外乡来的读书人。


    姓胡?我心中沉思。


    徐娘大笑拍桌:“他老子不是官,咋可能靠读读书就当上官了呢。”


    徐娘说他是考试落榜了,受不了打击,整日酗酒发疯。偏偏白天看不见人,到了晚上就出来瞎闹。


    青环买的猪肉鱼肉我一样没让留下,走的时候全叫小厮拿走了,我把这些东西拿给徐娘。


    “这些是……?”徐娘不敢收。


    我勾起唇,“小小心意。”


    我们把小妹送到徐娘家,驾车准备回去,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小乞儿。他以一己之力拦在马车前面,夜色中高声呼喊我。


    “小姐!”


    “求小姐收了我!”


    我撩开帘子看他,他眼神坚定的回望我,深眸映照出我的面容。


    “你今年多大?”


    “今年,十六岁。”


    “真十六岁?”


    “十四五、六……”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不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我出自醉千阁。”


    “我知道,求小姐收了我,我可以去醉千阁做苦力。”


    小乞丐俯首单膝跪地,他向我低下他的头颅,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放下帘子。


    “不收。”


    高个小厮时刻盯着我们,他听见我给小乞丐的答复,捏着缰绳一甩,嗤笑着留下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回来晚了,老鸨摇着扇子站在门口,她斜我一眼,显然对我晚归的行为不满意。


    在我身后老鸨给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矮个小厮上前,应该是在向她回报我今日的行程。我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若无其事的上楼。


    在这一刻我才发觉,最让人火烧眉头的不是账本,是陈明殊。红怜那日的敲打确实捏到了我的命根子,她说的没错,权势是极为重要的。


    近半年来我忙于各类事情,早就疏忽了以往的宾客,陈明殊是我的一大靠山,她走了我就该小心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