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消失的行李箱
作品:《浮灯照夜行》 上海火车站的钟敲过下午三点,深秋的风裹着雨星子灌进候车厅,苏曼缩在角落的长椅上,米白色风衣的下摆还滴着水。她刚从杭州逃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皮质手包——这包是三年前郑木兰送她的结婚礼物,此刻包身的纹路里还嵌着杭州码头的泥。
苏曼和郑木兰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苏家开洋布行,郑家做丝绸生意,两家是世交。后来苏曼接手父亲留下的洋布行,郑木兰帮着她在杭州拓展生意,索性把自家丝绸庄的杭州分号和苏曼的洋布行杭州分号开在同一条街上,共用后巷仓库,连学徒都是互相调配着用——阿福就是先在苏家学了半年记账,才去郑家分号当的学徒。
半个月前,丈夫陈景明说带她去杭州补度蜜月时,苏曼还跟郑木兰通了电话,说要顺便去分号对账。可到了杭州,陈景明的行踪却越来越诡异:每天吃过早饭就往外跑,深夜带着一身烟酒味和赌桌特有的喧嚣气回来,有时还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再输就真完了”。有次苏曼趁他洗澡翻了他的公文包,竟翻出一叠盖着赌场印章的欠条,总额加起来足有二十万银元,最上面一张还写着“若三日不还,以妻苏曼名下杭州洋布行分号抵债”。
“他哪是带我度蜜月,他是想把我和分号一起卖了抵赌债!”苏曼坐在江若霖的律师事务所里,指尖还在发抖。她是昨天凌晨偷偷从酒店跑出来的——前一晚她听见陈景明在阳台打电话,跟人说“人在杭州,跑不了”“等我把她稳住,分号地契就能拿到手”,吓得她连夜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连酒店里那个装着私房钱和分号流水账的棕色皮箱都没敢拿,只给郑木兰发了封加急电报,说自己要回上海找江若霖,让她帮忙留意陈景明的动静,随后就直奔火车站。
江若霖是郑木兰介绍给苏曼的。这次苏曼遇袭,第一时间就想到找江若霖,郑木兰也早料到她会来,特意嘱咐杭州商会的人盯着陈景明,一有消息就往江若霖的事务所送——毕竟苏曼的杭州分号和郑家分号牵扯着共同的客源和仓库,陈景明要是真把分号抵了债,郑家生意也会受影响。
江若霖刚在笔记本上记下“二十万赌债”“杭州分号地契”几个关键词,事务所的伙计突然敲门进来,手里举着个牛皮纸信封:“江律师,郑小姐让送的,说是杭州商会加急来的消息。”
江若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页字迹潦草的电报底稿,末尾盖着郑父在杭州商会的印章。她刚扫了两行,脸色就沉了下来:“杭州西湖边的废弃码头,有人发现了一个被撬开的棕色皮箱,里面没有值钱东西,只剩半本撕毁的洋布行流水账,还有张写着‘货已清,债两讫’的纸条。”
“是我的箱子!”苏曼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流水账记着分号上半年的布料进货价,陈景明肯定是拿它去跟债主对账,好算清分号值多少钱!”
话音刚落,郑木兰掀着雨帘走了进来,风衣肩头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张刚从邮局取来的电报——是她托杭州分号的掌柜王顺发的:“若霖,陈景明昨天下午从酒店退房后就去了聚鑫阁赌场,当场还了五万赌债,但剩下的钱来路不明。更怪的是,赌场那个管账的周先生今早没上班,有人看见他昨天傍晚跟着陈景明往码头方向走了。我怕苏曼着急,先让商会把皮箱的消息送过来,自己赶过来跟你们一起走。”
苏曼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周先生?他是聚鑫阁管账的,难道陈景明为了赖掉赌债,对他做了什么?”
“现在还说不清,但他肯定没离开杭州。”江若霖把电报底稿叠好塞进公文包,伸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他盯着你的分号地契,说不定正想找办法撬你的仓库——你和郑木兰的分号共用仓库,里面还有她的丝绸存货,我们得赶紧去杭州。”
郑木兰已经从包里翻出三张去杭州的火车票,是她刚托人从火车站代购的:“火车四点半开,现在走还来得及,到杭州正好能跟王掌柜碰面,他最清楚分号的情况。”
苏曼跟着她们走出事务所,雨丝裹着风打在脸上,反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想起刚和陈景明结婚时,他帮着她打理洋布行的账,算账比算盘还快,郑木兰还笑着说她“找了个会管钱的好夫婿”,可自从去年跟着朋友沾了赌,人就像被抽了魂,白天躲着债主,晚上泡在赌场,连分号的伙计都快认不出他了。
“木兰,”她拉住郑木兰的手腕,声音发颤却透着股韧劲,“这次我不能再让着他了,分号是我爹传下来的,还牵连着你的生意,绝不能毁在他手里。”
郑木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和江若霖对上,两人眼里都是急色:“咱们一起守住它。但你得记着,陈景明现在是被逼急的赌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单独跟他碰面。”
三人刚走到街角,就见一辆黄包车从雨里“吱呀”一声刹住,车座上跳下来个穿短打的年轻伙计——正是郑木兰分号的学徒阿福,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角,手里紧紧攥着枚黄铜钥匙,那是两家分号共用仓库的钥匙,显然是急着赶路,连伞都没顾上打。
“郑小姐!苏老板!江律师!可算找到你们了!”阿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裤脚沾着的泥点甩了一地,他一把抓住郑木兰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哭腔,“今天晌午,陈先生突然去了苏老板的分号,穿件黑风衣,脸色青得吓人,进门就问王掌柜在不在,说要‘拿分号的地契办点事’。王掌柜说地契在上海总号,他就翻了柜台抽屉里的进货账,翻得乱七八糟,还把去年的布料库存本揣兜里了——我瞅见他袖口露着张欠条,上面盖着‘聚鑫阁’的红印!”
他喘了口粗气,又急着补充:“后来他见问不出地契下落,就拽着咱们分号的小伙计问苏老板啥时候回杭州,眼神凶得很,手指都攥白了。王掌柜怕他晚上去撬仓库,趁他不注意,让我拿着仓库钥匙赶紧来上海报信,说你们要是赶不及,他就先把仓库里的货转移到商会的库房去!”
苏曼听得浑身发僵——那本库存本记着分号所有布料的存放位置,陈景明拿了它,说不定今晚就会去撬仓库,把布料低价抵给债主!江若霖脚步一顿,拉起苏曼和郑木兰就往火车站跑,雨幕把街道浇得发亮,黄包车的铃铛声、行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可她们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急促。
谁也不知道陈景明会不会真的去撬仓库,更不知道那个失踪的周先生藏着什么秘密,但此刻她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陈景明动手前到杭州,守住两家的生意,也查清这场因赌债而起的阴谋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没说透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