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铁证在前,决绝诉途

作品:《浮灯照夜行

    苏曼的指尖狠狠抠着隆计保险的保单副本边缘,米白色的纸页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甚至蹭破了指腹,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她猛地将保单拍在江若霖的办公桌上,纸张撞击木质桌面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若霖,你看清楚!他瞒着我投了三十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写的是他自己!这不是保障,是他盼着我死的凭证!”


    江若霖刚从法院回来,公文包还没放下,就被苏曼眼底的红血丝和桌上染血的保单震住。她快步上前,抽过一张纸巾按住苏曼渗血的指腹,目光扫过保单上“被保险人:苏曼”“保额:三十万银元”的字样,心瞬间沉了下去:“投保日期是你们去杭州前一周……他那时候就盘算好了?”


    “何止盘算好!”苏曼一把甩开纸巾,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却字字铿锵,“他带我去杭州根本不是度蜜月,是想等我‘意外’死在那边,拿着这笔钱还赌债!之前我还念着夫妻一场,想给他留几分体面,可现在才知道,他根本没把我当人!”


    她攥紧保单,指节泛得发白,“若霖,我不调解了,我要起诉!我要让他陈景明在法庭上把所有龌龊事说清楚,还要他净身出户——我爹留下的分号、他挪用的钱、这个家里我自己的东西,他一分钱、一件物都别想带走!”


    话音未落,事务所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郑木兰顶着一头雨珠冲进来,油纸伞上的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不好了!王掌柜刚发来电报,陈景明被保释出去了!他昨天去杭州分号,不仅要撬仓库的锁,还推了拦着他的王掌柜,放话‘苏曼不乖乖给补偿,就搅黄她和郑家的生意’,态度横得很!”


    苏曼的脸色瞬间冷得像冰,先前的颤抖全然被怒火取代:“他还敢威胁我?还敢动我爹的分号?若霖,现在就写诉状!我倒要看看,他拿着想害我性命的保单,还有脸跟我要‘夫妻共同财产’!”


    江若霖点点头,转身从书柜里抽出《民法·亲属编》,翻到第1052条,用红笔圈出“夫妻之一方,意图杀害他方者,他方得请求离婚”的条款:“你放心,这条款就是咱们的依据。而且他挪用分号资金、意图侵占妻产,这些都能证明他损害你的财产权,法院大概率会支持你‘财产不分与’的诉求。”


    她刚铺好纸准备写诉状,刘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写什么呢?这么大动静,半条巷都能听见你俩的声音。”


    他还是攥着那个牛皮纸案卷夹,只是这次没拿雪茄,眼神扫过桌上的保单,眉头瞬间皱紧,“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陈景明?这小子是疯了?”


    苏曼见了刘律,也没了往日的客气,直接道:“刘律师,我要起诉陈景明离婚,还要他净身出户!他想害我性命,这种人不配分走我一分钱!”


    刘律挑了挑眉,走到桌前拿起保单看了两眼,又翻了翻江若霖圈的法条,语气难得正经:“净身出户不是不行,但得让证据链更扎实。你得证明这保单是他瞒着你投的,还要拿出他投保时就有恶意的证据——比如他投保前后的赌债记录、跟聚鑫阁的往来信件。”他顿了顿,从案卷夹里抽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和地址,“这是我认识的私家侦探,擅长查这些事,让他们去查陈景明的赌债,再去隆计保险问清楚投保流程,看看有没有人能证明他隐瞒了你的意愿。”


    江若霖接过便签,心里一暖——刘律嘴上总嫌离婚案“小家子气”,可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苏曼也愣了愣,随即道了声“谢谢刘律师”,语气里的防备少了几分。


    没等江若霖联系侦探,事务所的电话突然响了,听筒里传来陈景明带着酒气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分气急败坏:“江律师,让苏曼别闹了!不就是离个婚吗?她要分号可以,得给我十万银元补偿!不然我就去报社说她婚内不守妇道,让她和郑木兰都没脸在上海待!”


    江若霖按住想抢听筒的苏曼,对着电话冷声道:“陈景明,你涉嫌挪用苏曼分号资金、意图通过人身意外险谋害配偶,现在苏曼已经准备起诉,你的威胁没用。如果你还有点理智,就赶紧准备应诉,而不是在这里撒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更疯狂的吼声:“谋害?我没有!那保单是我为了给她买个保障!江若霖你别帮着她污蔑我!我告诉你,这婚我不会轻易离,分号我也一定要拿到!”


    挂了电话,苏曼气得浑身发抖:“他还在撒谎!若霖,你一定要赢,不能让他得逞!”


    “放心,证据会越来越扎实。”江若霖拍了拍她的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元爷刚才托人带话,说王启那边确认了,陈景明投保时不仅隐瞒了你,还伪造了你的签名样本——这又是一条铁证。”


    苏曼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眼神重新坚定起来:“不管他耍什么花样,这次我都不会退了。分号是我爹的念想,我的命也是我自己的,我得守住。”


    夜色渐深,事务所的瓦斯灯还亮着。江若霖整理着证据清单,把保单、资金流水、王启的证词一一分类;苏曼和郑木兰在一旁核对分号的账目,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应对策略。


    三人的身影在灯光下交叠,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挡住了窗外的风雨,也挡住了陈景明带来的所有恶意。


    第二天一早,江若霖带着诉状和厚厚的证据袋去了地方法院。立案庭的老周翻着材料,又看了看诉状上“请求判决离婚、被告陈景明净身出户”的诉求,叹了口气:“江律师,这案子我看悬不了,陈景明要是真干了这事,法官不会轻饶他。对了,刘律师今早特意来叮嘱,让我给你走加急流程,说这案子关乎当事人安危,不能拖。”


    江若霖接过立案回执,转身往事务所走。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上海的街道上,油伞、黄包车、西洋建筑的尖顶渐渐清晰。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苏曼坚持,证据扎实,她们终会等到正义的判决。


    而此刻,聚鑫阁赌场的角落里,陈景明正盯着报纸上“苏曼起诉离婚”的消息,报纸上还附了保单的部分截图。他气得把报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眼神阴森得吓人。


    他没发现,赌场门口,两个穿着短打的私家侦探正拿着他的照片,跟掌柜低声交谈——江若霖派来的人,已经开始收集他的罪证了。


    江若霖的事务所内,灯火通明。苏曼、郑木兰和江若霖三人围坐在桌前,像即将出征的将士在沙盘前推演。


    “除了保单,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陈景明投保时的恶意。”江若霖指尖点着保单副本上“受益人:陈景明”那一栏,眼神锐利,“木兰,你通过商会的关系,看能不能找到隆计保险当时经办这笔业务的职员。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需要他出面作证,陈景明投保时是否神色异常,是否刻意隐瞒了被保险人的知情状况,甚至……是否询问过理赔的便捷程度和时效。”


    郑木兰立刻点头:“我这就去办。杭州商会那边也有熟人,聚鑫阁虽然嘴硬,但赌场里人多眼杂,未必撬不开缝隙。陈景明在赌场挥霍、欠下巨债,总有目击者。我让人带着他的照片去暗访,重金收买证言。”


    苏曼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绣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钥匙,打开一个陈旧的首饰盒底层,拿出一叠信件。“这是陈景明近半年写给他一个‘朋友’的信,我之前心存疑虑,偷偷留下的。”


    她抽出其中几页,指着上面的字句,“你们看,这里他提到‘若能得一笔横财,便可彻底翻身’,还有这里,‘杭州之行,或是一个契机’。虽然写得隐晦,但结合时间点和后来的事情,其心可诛!”


    江若霖接过信件,仔细阅读,心中凛然。这些私密的信件,虽非直接证据,却如同拼图的重要一块,勾勒出陈景明彼时孤注一掷、意图险中求富贵的心理轨迹。在法庭上,它们可以作为佐证,强化法官对陈景明主观恶性的认知。


    “这些很有用。”江若霖小心地将信件收好,“此外,我们还要固定他保释后威胁你、试图强行撬开分号仓库的证据。王掌柜的证言,以及如果他再去骚扰,最好能当场抓住,或者留下录音、人证。”


    苏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知道。我不会再怕他了。”她看向江若霖,语气坚定,“若霖,诉状里,除了请求判决离婚、确认他无权分割任何财产外,我还要追加一项诉讼请求——要求陈景明赔偿我的精神损害。他不仅谋财,还想害命,给我造成的恐惧和创伤,必须付出代价!”


    江若霖郑重点头。精神损害赔偿在当时的司法实践中尚属新鲜事物,法官支持与否存在不确定性,但苏曼提出的这一点,恰恰击中了此案最核心的恶质所在。


    她要在诉状中充分阐释,陈景明的行为已远超普通夫妻矛盾,是对苏曼基本人格权和生命权的践踏。


    “好!我们就以此为核心,打一场让他彻底无法翻身的官司!”江若霖铺开新的稿纸,重新润色诉状。这一次,笔下的文字更加沉凝有力,每一个论点都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要害。


    接下来的两天,证据以惊人的速度汇集。


    郑木兰通过商会的关系和银元开路,果然找到了一位隆计保险的前职员。此人因与主管不和刚被辞退,在重金许诺下,愿意出面作证,陈述陈景明投保时如何急切、如何暗示希望流程简化、以及如何在被问及“被保险人是否知情”时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同时,私家侦探也带来了突破性消息——他们找到了聚鑫阁一个因欠薪而对老板不满的荷官。


    该荷官证实,陈景明在投保前几日,曾在赌场输红眼后放话“很快就有大笔进账,到时候连本带利还清”,神态笃定得反常。侦探甚至还弄到了一份陈景明亲笔签名的、金额巨大的赌债借据副本。


    而王掌柜那边,在江若霖的指点下,也巧妙地与再次上门闹事的陈景明周旋,暗中让伙计记下了他的威胁言语,并设法让一位恰好在场的、与郑家相熟的巡捕听到了部分内容。


    一切准备就绪。


    再次站在地方法院的台阶前,苏曼穿着一身素净但剪裁得体的深色旗袍,臂弯里挽着母亲留下的旧式手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低着头,而是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望着那象征着权力与裁判的穹顶。阳光照在她脸上,褪去了往日的苍白,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坚毅。


    江若霖走在她身侧,手中提着沉甸甸的公文包,里面装着的不仅是纸墨,更是能斩断孽缘、捍卫公义的武器。


    她知道,这场诉讼,已不仅仅是解决一桩婚姻纠纷,更是在为所有在婚姻中遭受背叛与侵害的女性,争取一份应有的尊严和权利。


    郑木兰跟在稍后一步,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像一位忠诚的护卫。她低声对苏曼说:“曼曼,别怕,我们都在。”


    苏曼微微颔首,轻声道:“我不怕。我只是……觉得可悲。”为那段曾经付出真心的岁月,也为那个最终面目可憎、堕入深渊的人。


    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内部略显昏暗,带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她们一步步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家低档旅馆的房间内,刚被释放出来的陈景明烦躁地灌着劣质白酒。


    桌上摊着几张当天的报纸,上面关于他案件的报道措辞越来越不利。他试图联系往日的“朋友”,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被敷衍挂断。赌场的催债电话则像索命符一样,一个接一个打来。


    他看着镜中自己狼狈憔悴的模样,想起苏曼决绝的眼神和江若霖冰冷的警告,一股穷途末路的疯狂渐渐取代了之前的虚张声势。他抓起桌上的空酒瓶,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


    “苏曼……江若霖……你们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准备掀翻赌桌的亡命之徒。


    江若霖递交诉状后,站在法院高高的石阶上,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上海滩。这座城市的白天与黑夜,繁华与阴影,温情与冷酷,她都已见识。但她心中那份对公义的追求,并未因现实的复杂而磨损,反而在一次次的磨砺中,愈发清晰坚定。


    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眼神同样坚定的苏曼和郑木兰。


    这场围绕着婚姻、财产与恶意的官司,终究要在法庭上,见个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