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途同归

作品:《浮灯照夜行

    那声暴喝与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几乎是同时炸开的!


    江若霖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已裹挟着寒风冲至近前,冰冷的刀锋直劈而下,目标明确,就是她的面门!


    对方甚至确认了她的名牌,这是蓄意的谋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连最基本的闪避都忘了。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道更快的影子猛地扑了过来!


    是小元爷!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一直攥在手里、准备向江若霖请教案情疑点的那本厚厚《六法全书》奋力向上格挡!


    “锵——!”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刀锋狠狠砍在硬皮封面和密集的书页上,深深嵌入,纸屑纷飞。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条手臂都麻了,但他死死抵住,寸步不退,将江若霖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小元爷厉声喝问,试图用气势压住对方,尽管他自己的心脏也在疯狂擂鼓。


    那几个混混打扮的人,眼神凶狠,身上带着市井流氓的戾气,但动作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狠辣。为首那个一刀被书挡住,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小子反应这么快。


    “呸!少他妈多管闲事!”那人啐了一口,眼神阴鸷地扫过小元爷,最终还是钉在江若霖身上,“哥几个就是看不惯这姓江的律师,到处搅风搅雨,砸人饭碗!今天给她点教训,识相的就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话说得像是普通的寻衅,可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以及那毫不掩饰、刀刀直奔要害的架势,分明是要取江若霖的性命!


    “有什么误会可以谈!动刀动枪解决不了问题!”小元爷试图周旋,脚下微微移动,将江若霖护得更紧。


    “谈你妈!”对方根本不接茬,怒骂一声,再次挥刀砍来!其他几人也同时动手,钢管、菜刀从不同方向袭来,封堵他们的退路。


    说理已经完全无用!


    “跑!”小元爷低吼一声,猛地将嵌着刀的厚书往对方脸上砸去,趁其下意识闪避的瞬间,一把抓住江若霖的手腕,撞开旁边一个举着钢管的混混,朝着事务所大门狂奔而去!


    身后是杂乱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


    江若霖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让她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惊骇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这边!”她反拉住小元爷,转向人流稍多的主街方向。她记得这个时间,附近应该有巡捕巡逻。


    两人在惶惶的夜色中夺路狂奔。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叫骂声、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


    “拦住他们!杀人了!”小元爷一边跑,一边朝着零星的路人嘶喊,希望能有人阻拦或报警。


    然而,乱世之中,人人自危。


    看到他们身后那群手持凶器、面目狰狞的混混,路人大多惊恐地避让开,唯恐惹祸上身。有人慌忙躲进旁边的店铺,砰地关上门;有人面露不忍,却也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报警!求你们去报警!”江若霖也朝着一个看似穿着体面的男人喊道。


    那男人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后面追来的凶徒,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一低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巷。


    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世道的冷漠,在此刻显得如此具体而残忍。


    逃亡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有混混从侧面包抄,挥刀砍来,金可贞一把推开江若霖,自己的后背却被刀尖划到,火辣辣的疼瞬间传来,但他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脚下不停。


    江若霖也被挥舞的钢管扫到了手臂,一阵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两人都挂了彩,衣衫被划破,沾染了尘土和点点血迹,模样狼狈不堪。


    他们利用街边的黄包车、货摊、邮筒作为临时掩体,曲折穿梭,拼命拉开距离。


    就在体力即将耗尽,追兵越来越近之时,远处终于传来了尖锐的哨音和杂沓的脚步声!


    “巡捕!巡捕来了!”有人喊道。


    是之前那个被他们求助的男人,最终还是偷偷去报了警!


    追赶的混混们显然也听到了哨声,动作一滞,互相看了一眼。


    “妈的!晦气!撤!”为首那人恶狠狠地瞪了江若霖和小元爷一眼,果断下令。


    一群人如同来时一样迅速,瞬间作鸟兽散,钻进四通八达的小巷,消失在上海错综复杂的里弄深处。


    几个巡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两人,问了几句。得知是流氓行凶,又见人已经跑远,留下两人询问情况,其余人象征性地朝着混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谢谢……”江若霖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向巡捕道谢。


    然而,她紧绷的神经并未因巡捕的到来而放松。她猜想,这次行动必然是金言的手段,那有可能不只有这一波!


    这些巡捕,未必靠得住。


    “不能停在这里!”她拉起同样气喘吁吁、背上还在渗血的小元爷,低声道,“走!”


    小元爷立刻会意,两人甚至来不及好好喘口气,也顾不上跟巡捕详细说明,便互相搀扶着,再次投入昏暗的街巷之中。


    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小巷穿行,只想尽快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江若霖的公寓。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巷道里回响。


    肾上腺素的效果逐渐消退,身上的伤口开始清晰地传递着疼痛。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江若霖所住公寓楼的轮廓。再穿过前面那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就到楼下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脚步也放缓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巷口的一瞬间——


    巷子深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又走出了几个人。


    这一次,人数更多,有五六人。


    他们不像第一波那样喧哗,沉默得像一群幽灵,但眼神更加冰冷,带着职业性的残忍。他们手中不仅拿着更长的砍刀,为首两人的手里,赫然握着在黑市上流通的、粗糙但致命的手枪!


    江若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金言……或者松井……这是铁了心要她的命!连枪都用上了!


    “跑!”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用力将小元爷往巷子另一头推去,“快走!他们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她看得分明,这两拨人,目标明确,就是要她江若霖的命。小元爷是被无辜卷入的,她不能连累他!


    小元爷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却猛地站稳,非但没有跑,反而一步跨前,再次将她挡在身后。


    他回头看了江若霖一眼,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或疏离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废什么话!”他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办的他妈是我的案子!你得罪他们,就是因为我!要走一起走!”


    他知道,江若霖查案查到这一步,触及了金家和日方的核心利益,引来杀身之祸,根源都在他金可贞身上!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独自逃命?


    说罢,他不等江若霖反应,猛地抓起旁边一个废弃的竹篓,朝着那伙人扔了过去,同时拉起江若霖,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狂奔!


    “砰!”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的寂静,子弹打在旁边的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枪声让逃亡变得更加惊心动魄。


    小元爷显然对上海这些纵横交错的小巷极为熟悉,他拉着江若霖,时而钻入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时而翻过低矮的院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兵。


    他的动作灵活得像一只狸猫,对地形的利用达到了极致,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包抄和射击。暂时,他们竟然真的凭借这复杂的地利,与带着枪的追兵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然而,幸运并非总是眷顾。


    在跃过一个堆满破木箱的拐角时,江若霖脚下一绊,高跟鞋的鞋跟卡在了木板缝隙里,“咔嚓”一声断裂,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瞬间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若霖!”小元爷急忙回头,想要扶她。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追兵已经迫近!两个持刀的打手狞笑着扑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抓倒在地上的江若霖!


    眼看江若霖就要被擒住——


    小元爷目眦欲裂!他瞥见墙角倚着一把不知哪个住户遗弃的、生了锈但刀口依旧锋利的柴刀!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抄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伸向江若霖的手掷了过去!


    “嗖——噗!”


    柴刀旋转着划过一道寒光,精准地砍在其中一个打手的手臂上,虽然不是要害,但也足以让他惨叫一声,缩回了手。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对方!


    “宰了他!”持枪的领头者阴沉地下令。


    所有追兵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小元爷身上!刀光和拳脚如同暴风雨般向他倾泻而去!


    他赤手空拳,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手在狭窄的空间里闪转腾挪,寻找机会反击,抢过一根对方掉落的木棍,奋力格挡、挥击。


    “砰!”“咔嚓!”


    棍棒交击声、□□碰撞声、闷哼声、怒骂声在巷子里交织。


    小元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短时间内凭借一股狠劲和地利的熟悉,勉强支撑住了。


    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还有刀。


    很快,他的手臂、肩膀、后背接连被划伤,鲜血迅速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他死死守在江若霖摔倒的位置之前,不肯后退一步。


    江若霖看着他在刀光中奋力搏杀,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挡在自己身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喊他走,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小元爷体力不支,一个踉跄,险些被一刀砍中脖颈的瞬间——


    “砰!”


    又一声枪响!这一次,声音更近,更加震耳欲聋!


    江若霖只觉得大腿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袭来,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她甚至没能发出惨叫,身体一软,眼前发黑,直接瘫倒在地,温热的血液迅速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江若霖——!!!”小元爷近乎绝望的喊声几乎要冲破喉咙。


    开枪的那个领头者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地的江若霖,确认命中。连续的枪声在夜里太过醒目,必然已经惊动了更多的人。


    “走!”他果断下令。


    这群幽灵般的杀手,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小元爷粗重、绝望的喘息声。


    他踉跄着扑到江若霖身边,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和不断洇出鲜血的大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若霖!江若霖!你撑住!你撑住!”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用手按住伤口止血,但那鲜血还是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


    远处,已经隐约传来了巡捕的哨声和呼喊声,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不能等巡捕了!他们效率太慢,而且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金言或松井的人?


    小元爷一咬牙,猛地将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外衣撕下,用力捆扎在江若霖大腿伤口的上方,做了一个简单的止血带。然后,他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江若霖打横抱了起来。


    好轻……这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即被更巨大的恐慌淹没。


    他抱着她,沿着昏暗的街道,朝着记忆中最近的医院方向,发足狂奔!


    身上的伤口在奔跑中撕裂般疼痛,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他全然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她不能死!


    夜晚的街道空荡,他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怀里的重量和温度,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看到了那家教会医院的十字标志。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急诊室的门,嘶声喊道:“医生!救人!快救人!她中枪了!”


    医护人员被他的模样和怀中血人般的江若霖吓了一跳,立刻围了上来,迅速将江若霖安置在移动病床上,推向手术室。


    初步检查,子弹卡在大腿骨附近,失血过多,需要立刻手术取出子弹,但没有伤及主动脉,暂无生命危险。


    听到“暂无生命危险”几个字,小元爷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一名护士看到他满身满脸的血污和数道狰狞的伤口,急忙道:“先生,你也伤得很重,快去挂号处理一下伤口吧!还有,先去把手术费缴一下!”


    钱……手术费……


    小元爷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连挂号的费用都不够。他所有的积蓄,都在摆算命摊子的那个破箱子里,而那个箱子,还留在被砸得一片狼藉的事务所。


    一种巨大的无助和迷茫瞬间将他吞噬,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那盏亮起的“手术中”的灯牌,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身无分文,连救她命的钱都拿不出来……


    怎么办?他能找谁?


    郑木兰?不行,不能把她也拖进来更深。


    那个律师刘昱?可和他又不熟,而且对方明确反对过……


    一个个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王启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莫测神情的脸上。


    王启……他消息灵通,背景复杂,但似乎对江若霖并无恶意,甚至暗中提供过帮助。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有能力且可能愿意支付这笔钱。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小元爷不再犹豫,跟护士问了电话的位置,踉跄着走过去,凭着记忆拨通了王启之前说过的那个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下就被接起,是王启沉稳的声音:“喂?”


    “王……王启……”小元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我……江若霖……她中枪了,在医院,需要手术……我、我没钱……求求你……帮帮她……我借……”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在哀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启的声音立刻变得凝重:“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听到这句话,金可贞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的堤坝,轰然倒塌。


    他挂断电话,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面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疼痛阵阵袭来,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系于那扇门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很漫长,走廊那头传来了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金可贞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王启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与急切。


    看到王启出现的那一刻,金可贞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开,那口强提着的力气瞬间泄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离他远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