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眠

作品:《烂桃鲜汁

    周玉端着塑料盒猛灌了一口馄饨汤,那股烫意从上嗓一路流到了心底。


    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身体才能感受到暖意。


    经年累月的早起晚睡,让周玉倍觉疲惫,时常会觉得发冷。


    馄饨汤碗里,映着一张面容秀美,却尽显沧桑的脸。


    “你还嫌咱们家的女儿不够丢人么?你不加群,就这么走街串巷的收废品,没人认识你,也没人想打探你,你一加群,真跟那里面的人熟悉起来,等别人问你家孩子是做什么的,你说咱们应该怎么说?”


    温米是很随意而安的人,他不像周玉那么在意女儿的病症。


    “就实话实说呗,说不定人家还会觉得咱们可怜,多介绍点客户呢。”


    周玉把馄饨汤碗往长椅上一摔,汤汁飞溅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米担心待会儿有别人来坐,会坐脏了衣服,连忙用袖子去擦干净:“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女儿这病不丢人,被人问我也不会隐瞒。”


    “我不是说这个!”周玉揪着馄饨不放,“你觉得这碗馄饨,是对方看我们可怜才给的是吗?”


    温米沉默不语,他不想跟妻子吵架,因为女儿生病的事,她已经很辛苦了。


    况且又是在外面,她顶着冷风吃饭,他再跟她吵一顿让她噎住气,到时候病倒了更耽误事。


    可温米是不懂周玉的,哪怕跟她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那么懂她。


    他越是不说话,周玉只会越生气。


    “就算那老板娘,是看我们可怜才给我们馄饨,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接的。你知道我从不愿接受别人的馈赠,尤其是贩卖自己的家事来求别人施舍些什么。”


    温米觉得周玉的火实在是撒的莫名其妙。


    “既然你不接受别人馈赠,你当初干嘛要接那两碗馄饨啊?咱们不能吃了人家的,还在这里装硬气。”


    周玉觉得这话非常气人,温米从来都是帮着别人讲话,有时候甚至是故意帮着外人来气她。


    “你叼着狗屎块来回甩什么呢?显得你爱吃屎是吧!看把你给骄傲的,哎呦我的天,吃个臭狗屎把你骄傲坏了,在这里当成荣耀一样!”


    温米就算脾气再怎么好,也听不下去了。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周玉,你说别的,我不管你,可是人家给咱们馄饨有什么错?你干嘛把这说成是狗屎!”


    周玉也站起来吵闹道:“跟你说话真是费劲,我没说人家那馄饨是狗屎!我说你说的话是臭狗屎!你看看你说的那些是什么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觉得自己多有理一样,让我觉得反胃,恶心!”


    “我的话怎么耻辱了?我为什么要因为我的话感到耻辱?是因为我说了你不爱听,刺激到你了,让你没面子了,所以你才认为我应该感到耻辱。”


    温米一个本来温和的人,现在吵得额头冒汗,发丝凌乱。


    他无论是去做泥瓦匠还是去收废品,都会把头发梳得很妥帖的人,着装也并不邋遢随意。


    “你不过是想吃那碗馄饨,不必在这里贬损我,什么叫吃了馄饨还硬气?我不管吃不吃,我都是硬气的,我欠她什么吗?还有,我说你耻辱,是你居然为了碗馄饨,来这里说你自己的妻子,让你的妻子感到难过,我觉得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做不出来!”


    温米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是有些重了。


    他不该说妻子硬气,虽然妻子确实硬气,但事实并不一定要这样讲出来。


    唉。


    本来他今天是不想吵架的。


    “再说,你说我硬气,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收她那两碗馄饨,是我觉得我该要,因为任何一个人,收她纸箱子,都给不到我给的价格。再多收几个这样的,我会赔的。两碗馄饨,不过是在补我该赚的差价!”


    她并没有在接受施舍,也从不接受谁的施舍。


    温米抓住机会道:“可人家不是说,拉你进羊毛裙吗?你收几个会赔钱,收十几个,那不就赚了么?怎么着,咱们也能跟废品站谈下价格来。”


    周玉长出一口气道:“我不加!你就是说破大天来,我也不加。”


    温米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我觉得你这个思想有问题,咱们女儿怎么了?不就是有点精神病吗?这个社会谁没有精神病啊?啊?有精神病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温米觉得这世界上得精神病的人太多了,只是更多的人不去检测。


    这就导致女儿病得尤为突出。


    但女儿很诚实,别人都不诚实,明明是精神病,还装作没有的样子。


    有一天,他去菜市场买菜,看见一个父亲带着女儿来菜市场,小女孩儿看上去也不过七八岁,想吃果木烤鸭。


    别人家的不吃,只爱吃最里面的那一家。


    那位父亲千辛万苦地带着孩子,从菜市场挤了过去,孩子开开心心地拍手道:“对对对,我就是要这家的,这家的很好吃!”


    本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结果卖烤鸭的老板娘,不知道是更年期还是怎么了,阴沉着张大马脸,忽然没好气地阴阳人家女儿:“嗯嗯嗯,知道你喜欢吃!嚷嚷个什么劲儿啊。”


    小女孩儿当场就哭了,那位父亲钱已经交了。


    烤鸭摊的老板,在案板上眉头紧锁地哐哐切烤鸭……


    菜市场里依旧喧嚣异常,只有那位父亲是沉默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倘若转身带着女儿离开,可是钱已经交了,看对方那个握刀的架势不会退,在菜市场大吵一架的话,恐怕会吓到女儿,但是不吵吧又觉得女儿受委屈了。


    温米作为旁观者,就是在那一刻知道了,原来真的有人看不得别人开心幸福。


    一句话就可以毁掉对方的好心情。


    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在感知到恶意后崩溃大哭,让一个爱孩子的父亲,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相较于烤鸭店那两口子,温米觉得自己的女儿正常多了。


    那两口子绝对是精神病,没有一个精神正常的。


    否则,在老板娘阴阳怪气之后,那老板怎么也得赔个不是,教训自己媳妇儿几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那里一味地剁鸭子。


    这样的精神病都可以出来危害人间,那他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什么要被关进精神病院?


    别人凭什么嘲笑他这个父亲呢?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很好,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精神病,甚至是大部分正常人都要好!


    女儿的每一次发疯,都不是毫无缘由的,一定是有什么刺激到了她。


    温米从不怕人议论这些。


    就算是女儿的错,女儿也很少主动伤人的。


    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


    在温米坚定支持自己女儿的时候,忽然被周玉甩了一巴掌。


    周玉崩溃至极地吼道:“你能不能别跟着女儿一起疯啊!她从小那么努力读书,你跟我起早贪黑地送她上学,就是为了她能有一个好的大学,结果呢?她考上了却没法上啊!”


    “别人问起女儿时,你让我怎么说呢?说她学习很好,很优秀,考上大学没去读吗?说她的同龄人要么入职大城市的大公司,要么在本地混得风生水起,别人都有了很好的人生,只有她拿着微薄的工资,在厂子里削那些烂掉的桃子吗?”


    周玉边说边锤打自己的心口,好像不锤几下,那些话会永远郁结心间。


    散不开,倒不出来。


    泪水填满了那些话在心中的缝隙,将她的心撑得很堵,很闷。


    温米抬起手想安慰周玉,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手很沉,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并不想认可妻子的话。


    但事实,跟妻子说的相差无几。


    女儿的性格是很好很好的,但事业方面,是差了一些。


    在女儿很小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曾想过,今后只要女儿有份工作就好。


    有五险一金,有假期,有人爱,就已经很好很幸福的一生了。


    没有想过,女儿会变成这样。


    可是,温米仍不想让周玉为女儿而感到自卑,或者拿不出手去。


    “我们以后就说女儿的工作是削桃子好了,削桃子也没什么不好啊。有那个电视剧,根据真人改编的,一个很厉害的大佬,就是削水果出身的。削水果也很有前途的。”


    周玉抹了把脸上的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了你这么个男人。女儿都沦落到削水果了,你还觉得她有前途啊?她现在的情况,是嫁人都没人要的。”


    这话温米不爱听。


    “那你不能这么说,也许有人就喜欢吃咱女儿削的水果呢?我总有种预感,我们的女儿这么好,她会遇到很好的人来爱她的。”


    周玉心灰意冷地说道:“谁会爱上一个精神病啊?况且……咱们做父母的,有时候都免不了嫌弃孩子的病,你有什么把握,将来女儿嫁了人,对方会一直爱她?女儿去了别人家,不小心做错了事,对方偷着打她,你也不知道。”


    温米安慰道:“没事的,咱俩老了,不是还有温叙吗?让这小子天天放了学,去她姐嫁的那户人家去吃饭,晚上也睡那边,看谁敢欺负她姐!”


    楚溺在酒店一觉醒来,发现床边站着个虽然面无表情,但很好看的小孩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总觉得这样难以描述的眼睛,似乎曾经在某个女孩子脸上见过。


    他常年失眠,睡前都要喝些红酒才能入睡。


    眼前这个冷脸小男孩儿的个头,跟他桌上放置的红酒瓶一般高。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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