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斤的红薯堆放在家里，得尽快想法子，家里没有贮存条件，很快就会坏掉的。


    运回县里是最佳选择，要不了几日就能全卖完，但能不能运回去也是个问题。


    回来的路上不光有流民和匪徒，还有设卡的兵丁，他们盘查的重点是粮食，林青禾带的粮食不多，又有那面号旗，所以没被扣粮，但这么多红薯显然就没那么容易过了。


    若能请来守备营的人帮忙，那些兵丁肯定会给面子，但先不说能不能请来，守备营的人本身也不是好打发的。


    实在是左右为难。


    暂时想不出法子，林青禾只能先给月儿写信，让她多找些人过来，这边虫卵的事需要人手。


    写完以后，林青禾把吴老三叫来，“吴大哥，你亲自回去一趟，把这封信送给月儿。”


    吴老三应了一声，把信接过去，却没走，有些迟疑地看着林青禾。


    “怎么了？”


    “东家，咱是不是人手不够了？”


    林青禾点头，指了指上面那封信，“我让月儿找人了。”


    见吴老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奇怪道：“吴大哥，你到底想说啥？”


    “东家，我认识一帮护卫，以前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身手都不错，以前过往的商队都抢着雇他们，信誉也是极好的……”


    似乎生怕林青禾不高兴，吴老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那些护卫的好。


    林青禾听完，笑了一声，“既然吴大哥说好，那就都叫来吧，咱们正是缺人的时候，但规矩你要同他们说清楚。”


    吴老三高兴坏了，“这是自然，我晓得的。”


    等他离开后，林青禾又回到屋里，方才取纸笔的时候看见旁边的书才猛然想起来，昨晚他都忘记给石头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吴老三挑来接替他的人，林青禾点了其中一个叫赵五的，让他送过去。


    赵五出去后，另一个叫王墩子的上前来，问道：“东家，要出门吗？”


    林青禾点了点头，“到田里看一眼去。”


    其实他想去村长家，但一想到村长那坚决的态度，他就头疼，干脆还是先去地里看一眼吧。


    十亩田里转了一圈，越看越心惊，再加上村民们对待蝗虫卵那小心翼翼的态度，林青禾心里更烦了。


    正琢磨法子呢，赵五急匆匆地回来了。


    “东家，那个叫石头的小孩要和地主老爷签卖身契了。”


    林青禾噌地站起身，惊道：“什么？！”


    赵五：“我去的时候他不在家，他爹同我说的，说是家里欠了好些粮，主家拿家里的地相要挟，实在是没法子了。”


    林青禾猛地拍了下额头，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走。”


    林青禾带着赵五和王墩子匆匆赶到石头家，再由石头爹引着去了地主老爷的庄子上，本以为终于要和黑心地主家的人过招了，结果在门口就看见了被赶出来的石头。


    赵五赶紧上去把人扶起来，同时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抬脚想踹人的家丁，家丁想横，但看了眼赵五和王墩子的体格终究还是怂了，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就走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林青禾赶紧上前，刚要开口询问就被石头的模样吓了一跳，那满脸满脖的黑黄疙瘩实在太骇人了。


    石头抬眼看见他，人傻了，等反应过来后就赶紧拿手去挡自己的脸。


    林青禾挡住他的动作，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赵大哥，王大哥，快去问问附近有没有大夫？”


    “是。”赵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别。”石头羞窘到了极点，“别去，我，我没事。”


    他伸出的手上也遍布着可怖的疙瘩，林青禾抓过来看了一眼，他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知道这样可怕的病状绝不可能是什么轻症。


    “都这样了还没事，那怎么样才叫有事？多久了？昨晚怎么不说？”


    昨晚光线太暗，林青禾没仔细看，现在真是后悔。


    石头拼命摇头，“真的没事。”


    这里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林青禾让赵五和王墩子把人先扶到他家里去。


    石头爹一直没开口，神情宛如被雷劈中了一般，这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急着把人抢到手里，连声道：“不能去不能去。”


    赵五有点不耐烦，“大叔，你没瞧见你儿子都病成这样了吗？”


    石头爹眼里含着泪，“不能去，石头得的这是疫病，我不能叫他害了林小哥儿。”


    赵五和王墩子赶紧退到林青禾身边，“东家，你快离开吧，这里交给我们。”


    林青禾也吓了一跳，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阿叔，你一个人也没法把他带回去，还是让我们帮忙吧，把他送回家再说，成吗？”


    石头看了眼林青禾，欲言又止。


    赵五和王墩子对视了一眼，两双眼里全是浓浓的担忧。


    几人沉默地把石头弄了回去。


    石头爹直接把林青禾拦在外面，“林小哥儿，你，你回去吧，我会看顾好他。”


    嘴上说着看顾，眼里却全是绝望，显然已经决定和儿子一起等死了。


    林青禾：“阿叔，也不一定就是疫病，咱们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石头爹摇摇头，“一定是，我幼时见过的，疫病，疫病就是这样的，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染上了。”


    林青禾劝了好一会儿，但石头爹就是不点头，他没办法，只好道：“那让我进去和石头说句话吧，说完我就走。”


    石头爹没法子，只能让开了。


    林青禾走进去，石头躺在破旧的被子上，望过来的眼神很是复杂，似乎有感激，还有愧疚。


    林青禾顾不上多想，快步走过去，蹲在他床边，笑道：“你别怕，我肯定找个好大夫治好你，我还给你带了书呢……”


    说着就要从怀里取书，但被石头拦住，“把，把门关上，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林青禾转头看了眼门边的赵五，示意他关门。


    赵五眉头紧锁，“东家，就这么说吧，我们走远些就是。”


    真是疫病的话，门窗紧闭岂不是传染的更快？


    林青禾：“关上。”


    赵五只能不情不愿地关上了。


    林青禾默默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脸上强撑出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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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石头居然坐起来了。


    林青禾瞪大了眼，“你，你怎么……”


    石头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然后上面那些可怖的疙瘩就一颗一颗地掉光了。


    林青禾：“？？？”


    石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不住，吓到你了吧，我是装的，这样他们就不会逼着我签契书了。”


    林青禾眨了眨眼，一颗心极速地落了回去。


    “你昨晚为啥不说？”


    “当时还没想起来。”


    事实上，石头是回来以后，反复回想林青禾对他说的话才想出的法子。


    “你说那个蝗虫卵的事，我才想起来。”


    林青禾失笑，“那你方才路上怎么不说，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石头看了眼门的方向，“除了你和我爹，我不敢让别人知道。”


    林青禾：“你爹也不知道？”


    石头摇头，“本来打算回来再和他说的。”


    林青禾拍拍胸口，“差点被你吓死。”


    石头笑的有点窘，“是不是很难看？”


    他瞧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光是想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吓人。


    林青禾点头，“是有点。”


    见石头神情低落，他赶紧道：“但你真的很聪明，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石头立刻笑起来。


    少年带着羞涩的笑很是动人，林青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外面赵五没忍住，敲了敲门，“东家，说完了吗？”


    林青禾收了笑，“外头两个都是我的人，可以相信。”


    石头点了点头，林青禾说可以相信，他就相信。


    事情说开，赵五和王墩子也都放心了，就是石头爹又傻愣了一会儿，等醒过神来就又是哭又是笑，还作势要打石头。


    等石头爹情绪稳定下来后，林青禾问他：“阿叔，我现在有钱了，能帮你们脱籍吗？”


    石头爹摇头，“不成啊，眼下这个光景，我们若突然拿出一笔钱来，地主老爷定会说我们偷盗了他家的钱财，那我们就没命了。”


    林青禾愣了一下，他还是低估了地主老爷的黑心程度。


    “石头既已得了‘疫病’，那对地主老爷来说定然是个危险的存在，说不定他会把你们赶走，到时候你们就来我这儿吧，只不过……”


    赵五接话道：“只不过到时候你们的田都要被收回去，变得一无所有。”


    石头爹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亩田就是他和石头种的。


    作为农户，田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他们的命，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


    王墩子也跟着他看了一眼，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劝道：“石头他爹，机会难得，只要你们摆脱了黑心地主，以后就自由了，跟着我们东家，还怕挣不来几亩田吗？”


    石头爹下意识去看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于听从儿子的话了。


    石头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爹，我想跟……”他看了眼林青禾，带着点羞涩道：“我想跟阿禾走。”


    林青禾：“……”


    这孩子居然不叫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