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的云层，被一架飞的歪斜的“古董”飞机冲出波浪线形的痕迹，和平静水面上的浪花一样扎眼。


    飞机上，“空姐”僵硬的微笑着，在乘客看不见的角落将折断的鞋跟拔下来，心中暗骂公司真的穷疯了，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古董飞机也敢搞上天运人，飞机颠簸，她鞋跟都别断了。


    她微笑着，走入客舱，安抚不停抱怨着的乘客，待大家稍微平复些，她的注意力落在飞机靠近舱门的一个乘客。


    那是个明明没什么特别，但人群中就是能一眼看见的人。


    傍晚橙色的光散在那人的脸上，使得偏白的肤色柔和起来，就连深重的黑眼圈也不那么显眼了，反而让东方面孔看起来深邃许多。


    她是个东方女人，参差不齐的黑发松散束在脑后，身着宽松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肩上罩着一件白大褂，伸出袖口的手指白皙瘦削，慢慢的摩挲着椅子扶手。


    她年纪应该超过25了，因为她身上有种年龄带来的成熟感，但是又看起来非常纯净，空姐没来由想到“超纯水”这个词。


    女人突然抬头，黑色的眸子迷离的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空姐身上，空姐的心居然跳了一下，她意外的走过去，低声询问，“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给我一杯咖啡，颠的我有点想恶心。”女人浅吸一口气，略有些局促的摸了下左手手腕。


    空姐的视线随着女人的动作落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扣着一个银色的圆环，没有一条缝隙并且与皮肤贴的非常紧，肉眼看着不可能从手上退下来。


    空姐礼貌的收回视线，离开片刻后将咖啡递给女人。


    天色渐暗，老掉牙的飞机终于落在先进的飞行器场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空姐意外的发现这是首都最大的飞行器停靠场，并且停靠场中央留出了一条滑翔道，供这架飞机降落滑行。


    她接这班匆忙，却也知道飞机应该是从科技之都“瑞尔裘斯”飞往东方小城“苏江”，停靠在城内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式机场，怎么突然改道到了东方首都“锦北”？


    现代先进飞行器早就实现了不滑翔就可以起飞，先进机场根本没有为停靠场设计滑翔的场地，如今却大费周章的为这班飞机腾出降落的地方，实属奇怪。


    “这降落的地方和我要去的也不一样啊？”某乘客大声质问。


    空姐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赔笑安抚，只听广播中传来机长的声音，“各位乘客，高空碰上乱流，只能就近降落，请大家先行下飞机，稍后机场会为大家安排行程，赔偿损失。”


    结合飞机在空中的表现，这番话倒也合常理，在空姐和机场工作人员的安抚和道歉下，乘客们下了飞机，唯有坐在舱门附近的女人，一动不动，对飞机降落的异常似乎没有任何意外。


    在机舱内冷色的灯光下，女人的皮肤显出苍白的本色来，眼底的青黑看起来几乎病态。


    空姐上前询问“女士，请问……”


    “我来我来，小唯，你去忙吧。”机长进入客舱，看见空姐在女人身边站着，加快脚步高声打断了空姐的话。


    空姐见机长向自己使眼色，便微点头向旁边移动，打算离开，却再次被女人叫住，


    “再给我一杯咖啡，不好意思，熬了两个通宵有点吃不消。”


    空姐小唯非常自觉的去泡价格最高的手冲，同时为这位女士的状态感到担忧。


    “请问是瑞尔裘斯过来的周黎先生吗？”机长客气的确认。


    “是，我父亲怎么样了？”周黎坐直身体，用力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


    “先生让我转告你他还健在。”机长公式的回答，“请问您是否知道自己身上有无监测设备？”


    周黎对前半句话皱了下眉，她离家近二十年，回国是因为几天前传来了父亲病危的讯息，她谋划了好几天才从高保密科研所里跑出来，机长所说难道代表父亲状况不好？


    她心不在焉的回答，“当然有，不过我出来前给科研所的系统植入了几个bug，这两天不会有事，但是那边肯定会跟你们要人，你们硬气点，我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周黎站起来，从空姐小唯手中接过咖啡，自顾自下了飞机。


    乘客都下了飞机之后，这架飞机通往机场的过道便全部清场了，她眯着眼睛适应了会儿机场晚上刺眼的高强光，“你们对我有什么安排？”


    机长紧张的抬手向前方来接头的一群人，“稍后，会有人来解答您的疑问。”


    待周黎被机长平时只能在云网上看见的大人物围住，走远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带着小唯走进机舱，舱门被关上。


    “周黎，科技之都‘瑞尔裘斯’科研黎明协会的会长，没想到瑞尔裘斯藏得这么好的首席，居然是我们东方人。”机长侧头对小唯说，语气难掩惊叹。


    小唯愣了一下，眼睛骤然瞪大，“真的是……那个首席？周黎？”


    “能这么被高规格接待的‘周黎’能有几个？我昨天才接到的机密任务，在瑞尔裘斯接一个人回国，目的地秘密更改。两个小时前飞入我国领土后我才收到消息接的人是周黎！我吓的开飞机都抖，哈哈哈。”


    机长笑得爽朗，小唯却在缅怀自己的鞋子。


    想到女人苍白的肤色和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小唯若有所思道，“看来科技之都对科研员的压榨不假啊，首席看起来快猝死了，还在喝咖啡。”


    “也许是对真理的热爱呢，别想的这么现实。”机长虽然年近50，却显然对科技之都充满向往，“听说他们最新研发的营养药剂已经可以替代吃饭了，某些精力补足剂可以让人连续工作一周不猝死。周黎首席只是喝咖啡，说明她还是被优待的。”


    小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额……也有道理。”


    紧闭的机舱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正式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打文件。


    “两位，签保密协议。”


    “你们让我签保密协议？”周黎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冷汗淋漓的男人，“瑞尔裘斯都没有让我签过保密协议。”


    “我知道您在科研领域毋庸置疑，但是您父亲涉及的是另一个保密领域……不签我跟上面也没法交代，只是一个签名而已，您就当写了一张废纸……”


    周黎摸着左手手腕上的金属环，淡淡道，“行吧，文件给我。”


    她刷刷的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字体棱角分明，锐利流畅，一看就没少签。


    “我父亲怎么样了？他生的什么病，报告给我一份，也许我手里有相关资料。”周黎将文件递还给男人，轻声询问。


    男人愣了一秒，表情有些疑惑，随后转为震惊，然后强行控制住变成面瘫脸。


    “额，上级传来消息，您父亲正在前来的路上，等下您就可以和他见面了。”


    周黎摸金属环的动作一顿，“现在都半夜了，而且他不是病危吗？”


    男人的面瘫脸差点破功，果然如此，周勋部长身体可是好的很，他前段时间还亲眼见过周勋为了经费，把财务部管事灌的烂醉，自己脸都不红笑眯眯忽悠人的样子，怎么可能病危？


    这次周勋部长为了让女儿回国可是煞费苦心了，不知道他们父女相见会是什么场景。


    周黎显然从男人的脸上看出端疑了，她想追问，却被男人先一步抢走话头。


    “先生，请问您的监测设备在哪里，是否可以取下来？”


    “……取不下来的。”周黎意味深长的盯着男人看了会，没有追究。


    她揉着额角，把手上的金属环亮出来，“这是前两年最新研发的材料，还是试验阶段，没有专业的设备想拿下来，只能把我的手锯了，而设备只有协会有。”


    男人试探着问，“资金不是问题，我们是否可以研发呢？”


    周黎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以你们的科技实力，大概需要50年才能研发出来。我参与制造的话，大概需要半年，虽然主体结构都是我设计的，但是数据调起来非常麻烦。”


    男人眼神放空，似乎是死心了，“它具体会监测哪些信息？”


    “位置，心率，血压，脉搏……”周黎报菜名一样随口说着，注意力已经飘到几十米外，VIP候机室的大门口。


    感应门打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高跟鞋和地面清脆的碰撞，一个中年女人打头冲了进来。


    她身着复古旗袍，黑色长发用发簪挽起温婉的发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婉约与干练并存。


    中年女人急切的扫视周黎所处候机室，在看见周黎的时候面上露出喜色，却犹豫的站在原地，竟然有些不敢接近周黎。


    周黎站了起来，中年女人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她迟疑着喊出几十年未说出的那个词，“……妈？”


    “诶。”周黎母亲激动的冲过来，一把将周黎搂在怀里，胡乱摸着她的头发，“小黎，二十多年不见……”


    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周黎母亲的声音便哽咽起来，她不想在久别重逢的日子哭，便深吸好几口气，将鼻腔的酸涩压下去。


    “长那么高了，黑眼圈怎么那么重，太瘦了，他们是不给你饭吃吗？”


    面对母亲接连不断的询问，面对实验向沉着冷静的周黎居然不知所措起来。


    幼年离家后，她与家人几乎失去所有联系，瑞尔裘斯科研所保密严苛，她无法向外界发送消息，也没办法接受外界的消息，这种情况到她十五岁开始逐步接手项目时才开始好转。


    “妈……我今年26了。”


    她只能委婉的提醒母亲自己的年龄。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周黎母亲怅然的红了眼眶，随即换上凶恶的表情，“都怪你爸，当年非要把你送出去。”


    周黎握着母亲的手，温和的笑，“不怪他，当年如果不出国，我可能已经死了。”


    周黎母亲闻言立刻反驳，“什么死不死的，东方那么大地方，肯定有可以治你病的办法！”


    “已经控制住了，不用担心。”周黎看见候机室大门再次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


    她明知故问，“爸他怎么样了。”


    周黎母亲表情立刻便的尴尬起来，她回头看向疾步走来的一群人，眼神和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交互，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周黎眼眸沉寂的来回扫视自己的母亲和不远处的中年男人，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这爸妈两人在密谋些什么。


    很明显，她的父亲并没有病危，传假消息是为了让她回国。


    周黎在冰冷的实验室长大，对于数据造假等行为深恶痛绝，她是没有因此怪罪父母，只是奇怪到底什么事情值得他们以欺骗达成目的。


    周黎母亲，阮舒颜，阮女士捏了下周黎的手，手掌有些茧子，却依旧柔软温暖。


    她将周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用眼神首先警告丈夫，随后柔声道，“你爸没事。是我们的错，为了让你回来，用爸爸重病这样的理由骗你。妈向你道歉。”


    周黎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中年男人身上，年过五十的男人虽然鬓发斑白，却身姿笔挺，隔着正装都可以看出优越的肌肉曲线，一眼就可以看出身体好得很。


    “没事，爸妈，我确实很久没有回来了。没有待在你们身边，我……”她有些生硬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父亲的一个熊抱勒的一口气噎住。


    “小黎！你还记得我吗，都长那么高了！”周黎父亲，周勋部长露出了与高位者完全不同的气质，他上来就给了周黎一个熊抱，笑得露出八颗大牙，然后被部长夫人毫不留情的给了一拳。


    “干什么呢，小黎才刚回来，你想勒死她吗？没轻没重的。”


    “怎么可能，我几十年没见我的女儿了，怎么黑眼圈这么大！”周勋老实的放开手，想仔细看看女儿的样貌，却被周黎的黑眼圈惊到了。


    “……”


    周黎从来没有觉得熬夜是不正常的事情，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