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找到你了,皇兄

作品:《死遁后被皇弟发现了

    谢鹤修几乎是被林清风一路兴致勃勃地拉着,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城郊一处清幽的河畔。岸边,一棵银杏树高大茂盛,亭亭如盖,金色的叶片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与别处不同的是,这棵古树的枝桠间,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绸带,如同结满了殷红的果实,在风中轻轻摇曳,承载着无数过往行人的祈愿。


    “就是这儿了!”林清风停下脚步,语气带着献宝似的雀跃。


    谢鹤修抬起头,望着眼前这棵生机勃勃的巨树,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中,与那人亲手栽下的那棵银杏,竟也长得如此枝繁叶茂。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感慨悄然漫上心头,让他一时怔忡。


    就在这时,他感到掌心被塞入一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根崭新的红色绸带,质地柔软,像一团温暖的火焰栖息在他微凉的指尖。


    他一愣,下意识地抬眸,却直直撞入了林清风含笑的双眼。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此刻映着秋阳与他的身影,里面盛着的笑意如同春水般荡漾开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谂恪兄,”林清风的声音也染着笑意,顺势开口,语气轻快而自然,“既然来了,也许个愿望,怎么样?听说这棵树的愿望很灵验的。”


    许愿?谢鹤修的心微微一动。他早已过了相信这些的年纪,多年的颠沛与隐藏,让他习惯了不对未来抱有任何奢望。但看着林清风那双纯粹而热切的眼睛,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他恍惚了一瞬,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那条红绸带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丝久违的、对寻常生活的向往。


    他依言闭上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什么愿呢?愿远离纷争,愿故人安好,愿……此刻的宁静能长久一些。纷乱的思绪最终归于一片虔诚的空白,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无声的心愿寄托于掌心这一方小小的红色之中。


    林清风站在一旁,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谢鹤修清俊的侧脸和素雅的衣袍上跳跃着光斑。林清风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眼前之人便是他全部的天地。看了许久,他才也学着谢鹤修的样子,郑重地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


    愿与身侧之人,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愿他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愿……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瞥见谢鹤修仍闭目凝神,便飞快地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待两人都许愿完毕,林清风率先将自己的红绸带用力一抛,准确地挂上了一根较高的枝桠。他转头,见谢鹤修握着绸带,仰头望着那高耸的树冠。


    谢鹤修有些无奈,刚想开口说“就挂低些也无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盛遇,我……”


    话未说完,林清风却已了然一笑。他自然地走到谢鹤修身后,靠得极近,近得谢鹤修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以及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然后,林清风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了谢鹤修握着绸带的那只手。


    “我来帮你。”温热的气息拂过谢鹤修的耳畔。


    谢鹤修整个人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林清风就着这个姿势,稳稳地托着他的手,一起用力,将那条承载着他隐秘心愿的红绸带,高高地、准确地抛向了那片最繁茂的枝叶深处。红色的绸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缠绕在了枝头,与其他无数的愿望汇聚在一起。


    绸带挂上的瞬间,林清风便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仿佛刚才的亲近再自然不过。谢鹤修却愣在原地,手背上那短暂而清晰的触感——温暖、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力量感——仿佛依旧残留着。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幸好他是带着帷帽的。


    谢鹤修微微吸了口气,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他看不见我此刻的模样。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谢鹤修刚刚因林清风的靠近而泛红的脸颊,在听到身后那道声音的瞬间,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变得一片惨白。


    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暗哑与疲惫,却像一道淬了冰的惊雷,精准地劈中了谢鹤修的后心。


    “皇兄。”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将他所有的侥幸、片刻的宁静,击得粉碎。


    谢鹤修的身体彻底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不再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短暂的停跳后,开始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终究……还是来了吗?


    这个他日夜担忧、拼命躲避的时刻,还是以这种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了。就在他刚刚许下愿望,贪恋那一丝虚幻温暖的下一刻。


    他甚至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个会拽着他衣袖撒娇的皇弟,而是龙袍加身、目光冰冷的帝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攫住了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猛地偏过头,看向身旁尚且不明所以的林清风。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决绝,来不及任何解释,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气音:“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把紧紧攥住了林清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然后,他像是要挣脱身后那索命符般的声音,不顾一切地拉着林清风,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发力狂奔!


    林清风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一刻,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的暗芒。他看了一眼谢鹤修惊恐失措的侧脸,又用余光极快地扫过不远处那个面色阴沉、身影孤峭的玄色身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而诡谲的弧度。


    他没有挣扎,没有疑问,反而顺势更用力地回握住了谢鹤修冰凉的手。这一次,不再是谢鹤修拉着他,而是他反客为主,紧紧扣住那只颤抖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牵引着谢鹤修,像两只被迫逐的鹿,敏捷地钻入一旁的树林深处,将那道冰冷的视线和压抑的怒火远远甩在身后。


    ——


    谢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到刻入骨血的身影,在听到他呼唤的瞬间,僵硬,颤抖,然后……竟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就那样决绝地、甚至是仓皇地,拉着另一个陌生少年的手,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仿佛他是洪水猛兽,是索命的无常。


    秋日的风吹过,扬起他玄色的衣袍和散落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周身骤然凝聚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戾气。他死死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阴鸷得能滴出墨来。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良久,一声极轻、却蕴含着无尽风暴的冷笑,从他齿缝间逸出:


    “皇兄……你真是好样的。”


    为了躲我,竟然宁愿……委身于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么?


    这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啮噬着他的心脏。


    谢锦站在原地,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而凝固了。他并没有立刻去追,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比夜色更浓的戾气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棵挂满了祈愿红绸的银杏树。每走一步,脚下的落叶便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就锁定了最高处那根最新鲜的、显然是刚刚被林清风亲手挂上去的红绸带。那抹鲜艳的红色,在秋日苍茫的背景下,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无声的嘲讽和挑衅。


    就是这根带子,承载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对他皇兄的觊觎之心?


    谢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他伸出手,动作甚至算不上粗暴,只是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用指尖轻轻一勾,便将那根承载着林清风“长长久久”愿望的红绸带,从高高的枝头扯了下来。


    红色的绸带轻飘飘地坠落,无声地落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地面上,像一滴微不足道的血。


    看都没看那落地的绸带一眼,谢锦顺手从旁边专门放置祈愿物的木架上,取了一根崭新的、同样鲜红的绸带。他拿着绸带,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该许下什么愿望。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俊美却阴郁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满意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偏执光芒。他不需要笔墨,只是伸出食指,用指尖在那光滑的绸面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写”下了他的愿望——仿佛那不是虚无的祈愿,而是一道必将应验的诅咒。


    愿与皇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写完,他端详了一下那无形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绸缎看到里面刻骨铭心的执念。然后,他踮起脚,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中这根崭新的、承载着截然不同含义的红绸带,挂在了方才林清风挂带子的那个位置——最高、最显眼的那根枝桠上。


    谢锦的嘴角,终于缓缓扯出一个心满意足、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真是……好看至极。


    他的皇兄,无论是生是死,是人是鬼,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才是唯一正确的愿望。


    谢锦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根独自在风中摇曳的红绸带,仿佛那便是谢鹤修的化身,已被他打上了永恒的烙印。他眼底的阴鸷渐渐被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感取代。秋风拂过,带起他玄色的衣袂,周身却散发着比这秋意更凛冽的寒意。


    “石陌。”他并未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冷冽。


    一直隐在暗处、大气不敢出的石陌立刻现身,单膝跪地:“陛下。”


    “去查。”谢锦的视线依旧黏在那根红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膳要加什么菜,“方才那个青衣少年的底细,朕要知道他的一切。还有,这附近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朕翻一遍。”


    “是!”石陌领命,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起身去安排。


    谢锦终于缓缓低下头,目光扫过地上那根被遗弃的、属于林清风的红绸。他抬脚,用镶嵌着金线的靴底,毫不留情地碾了上去,将那抹刺眼的红色彻底践踏进泥土里。


    然后,他转身,朝着与谢鹤修逃离相反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他的步伐很稳,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散发着滔天怒意的人只是幻觉。但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拳,指节已然泛白。


    皇兄,你逃不掉的。无论你躲到哪里,无论你身边有谁,最终,你都只能回到我身边。


    另一边,谢鹤修被林清风紧紧攥着手腕,在树林中一路狂奔。树枝刮过他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直到确认身后并没有人跟来,林清风才放缓了脚步,带着他躲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


    “暂时……安全了。”林清风微微喘息着说道,但握住谢鹤修的手却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谢鹤修这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帷帽早在奔跑中不知丢到了何处,露出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和写满惊惧的双眼。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林清风握得极紧。


    “盛遇……”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松手。”


    林清风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怜惜,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谢鹤修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些温度。


    “谂恪,别怕。”林清风的声音放得很柔,与他方才拉着人狂奔时的果决判若两人,“有我在。”


    谢鹤修抬眸看向他,少年眼中的坚定和关切不像作假,这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巨大的后怕依旧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他闭上眼,谢锦那声“皇兄”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荡。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谢锦既然找到了这里,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江南。”谢鹤修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他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尤其是……眼前这个对他一片“赤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