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桥断

    春分刚过去不久,一件薄外套穿在身上才抵挡住凉意。如果打湿了,那也是几顿感冒药解决不了的事


    魏怀拽好了妹妹被她自己扒下来的外套,往内拢了拢,见衣服好像是被穿上了就停下动作,指着魏述,装模作样的严肃。


    “魏述,要是我回家发现你衣服又没穿上,你今天的棒棒糖就别想要了。”


    魏述一僵,手立刻放在太阳穴边,给她哥敬了个礼。


    魏怀也不端着了,摸摸这颗没毛脑袋,“我等会就回来,在家里好好带着啊。”


    魏怀还没站起来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吱呀——”接着是“哟,小怀啊,起来这么早,这是要上学去啦?”


    “对,赵婶,我马上要走了。”


    被叫赵婶的人头一偏,发现他旁边还有个小豆丁,又打着哈哈“怎么述儿都起来了,她又不上学。”


    “快了,明年就要上小学了,让她适应一下早起。”


    “那好那好,不像我们家的,这个点还没起呢。”


    魏怀再摸了下没毛脑袋,“行,那什么,婶,我去学校了啊。”然后把魏述摸得东倒西歪,魏述抗议不成却又被拍了一下。


    “行,那述儿就快进门吧,记得锁好啊。”这女人一个“行”字有三个音符,悠扬婉转;“述儿”却快得很,两秒的时间可以说十来遍。


    魏怀给人锁进屋,瞥了一眼旁边,没好气地“啧”了一句。


    然后往破败的楼道走。


    下楼下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懒得折返,大着嗓门朝着婶说:“婶,你别让那个看门狗进我家啊!!!”


    “知道啦!但是你也别这么说人家啊!”


    “他就是!”


    这兄妹很幸运,出生至上个月家庭幸福。


    不幸的是,至上个月,这对兄妹失去了母亲。


    魏远荣女士是一名不负姓名的记者,于上个月失踪在某个村庄。说失踪那是在哄魏述,不知名的村子、糟糕的泥巴路以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况每一个都会要了一个孱弱女人的命。


    可能是“看门狗”命好,魏远荣女士的命换来了他的苟活。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救他,但是那天晚上她还是推着两个孩子带着她的包往树林里藏,然后义无反顾地回头面对一群人/贩子。


    所以他们两个都知道魏远荣女士已经为人类奉献了自己,但是五六岁的娃娃不知道,也没人告诉她。


    魏远荣女士在事业上有不尽意的地方,在为人母上也有所欠缺。


    倒不是她做得不好,而是魏怀。


    他搬家过后就再也不管她喊妈妈,而是称呼“魏远荣女士”,说的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魏远荣女士当时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教好,不过也只是怀疑了没有验证。


    魏怀用着包里的钱磕磕绊绊回家,路上无数次想着


    “我要是不给钱,他会不会被丢下去?”


    “要不我把他丢了吧?”


    “但是他是魏远荣女士用命救回来的,真的要丢吗?”


    魏怀还在和自己打架,那小孩钻上来竟然躲过了票,一而再再而三的,魏怀就没有丢他的勇气了。


    但是骂他的勇气还有,今天早上刚说人家是“看门狗”。现在自己都要变成流浪犬了。


    他不是来上学的,是来“短暂性退学”的。用自己母亲生病要照顾来糊弄老师,竟然也同意了两个月。


    老师也是觉得这理由可信。


    魏怀也这样觉得,他们一家刚搬过来两个月,反正不熟。就连赵婶都是住得近才有所了解。


    乡镇学校的孩子们住在一起,久了各自都熟,但是魏怀不一样,他就是学校里最大的乐子。


    同学又不知道原委,就只好往有趣了猜。


    这就让魏怀来班上收拾东西还听见人说“不会是退学了吧?”这一类话。


    他也只是在清完后往讲台前一站,拍拍桌子,把这一个月以来的怒火发泄出去一部分。


    “退屁,老子就算是跳河都不退学!”然后让后槽牙亲密接触着回家了。


    蹬着小单车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好像今天只是刚刚期末考试完,回家魏远荣女士就会不分成绩好坏地多给魏怀加一个鸡蛋。


    说着“学累了吧?放假了可以休息休息了。”然后就再也不问成绩。


    梦着梦着就到了尽头,他又回到了筒子楼下面。


    看见楼下的早餐店,思考着经济状况,还是买了两个肉包子。


    他和魏述之前的早餐就是这个。


    在学校那顿火好像逆风一样,又返回来燎着了自己。


    连钱袋都和他逆着干,好一会没扯开。


    魏怀又不好对着别人早餐店老板和钱袋发脾气,于是又在胸腔里窝了团火。


    他现在看见筒子楼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它们散发的味道像是挑衅一样粘在鼻腔里。


    促使着单车碾压过无数果实,味道就粘在了单车上,还得寸进尺地越来越浓郁。搞的魏怀看谁谁烦,谁允许树长得这么绿了?


    好不容易转着到了家,又看见“看门狗”站在那里,偏偏魏怀每次骂他都没反应,又觉得骂他是给自己找罪受。


    好巧不巧隔壁赵婶的儿子又出来了,头发乱蓬蓬,顶着两兜黑眼圈出来了,他还伸了个懒腰,本来就瘦的身板现在看得见肋骨。


    他大冷天不穿好衣服,一件汗衫当睡衣又当常服的,可能是不拘小节吧。


    赵婶嫁的丈夫是个复姓,孩子就姓“东方”,想着他有所成就,名取了个单字——成。


    这受气包叫东方成,也确实是一语成谶。


    魏怀看了一眼这黄鼠狼,只留下一句“伤风败俗。”然后转向自己家,看见那小孩不知道骂什么,呆站两秒就开门进去了,气得门都没关好。


    他终于把火气散出去一点了。


    东方成又看他亲妈,赵婶上下看了看,评价到:“确实。”


    “……”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亲妈甩了一件外套,将就着穿上了。


    “唉,妈,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赵婶也对她亲儿子又爱又恨,“还有什么重点?”


    “不对啊!今天周一啊他放什么学?我不上算了,他都快毕业了啊?”


    赵婶也反应过来,“对啊,我怎么寻思着早上看见他去学校了,咋现在还在这啊?”


    也许是姓氏给了他点子,“妈,我去问问?”


    “当然啊。不然等着……”


    楼道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上来了。魏怀听着,倒是希望有什么怪兽过来把世界毁灭了,好让他耳根清净清净。


    筒子楼隔音不好,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什么声音都能听见。


    魏述鼓着小脸,一口一口塞着包子,话都说不利索还要挑战高难度,“锅锅,辣是神抹…神、神音?(哥哥,那是什么声音?)”


    魏怀本来就窝火,一只手恶毒地捏着她两边脸,往中间捏了捏:“你给我吞下去了再说话!”


    魏述被他捏得从嘴里掉出来一点在桌子上,她要捡起来塞回嘴里,手还没碰到就被拿开。


    “魏述,谁教你的?无论掉桌子上还是地上捡起来都不能吃!我是这样教你的吧。”


    “辣、辣我……”


    魏怀眼刀一横,魏述把东西吞下去了。


    “那我给哥哥道歉,对不起。”


    魏怀没想起来是谁教的,又实在生气,弯曲手指敲敲桌面,“动不动就道歉又是谁教的?”


    魏述不敢说话,没吃完的包子被挤出小孔。


    “我再问一遍,谁告诉你的?”


    “我、我……是……”


    魏怀再也忍不下去,这一个月他不知道在多少个地方踩了多少个坑,每个坑都给自己的怒火添油加醋。


    但是他还没动作,一个瘦瘦的身影出门口冲过来把魏述抱走了。


    “唉唉唉,魏怀啊,生气也不能打孩子啊。”是东方成,旁边站了那个小孩,还有另外一个瘦子。


    魏怀看见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出来一声笑:“呵,我再你们眼里就是会打我亲生妹妹的人?”


    他再生气也把包子的塑料袋封好,放在桌子上。


    “来,魏述,说说你动不动道歉和不讲卫生的毛病谁教你的?”魏怀只等着她说出来,然后把那个人打一顿。


    “……是、是妈妈。”


    “妈妈教我的,‘自己错了就给、给别人道歉’还有、还有‘节约粮食’。”


    她在东方成的怀里哽咽着,仍然坚持着回答哥哥的问题。


    “妈妈说,那是好品德。哥哥,你要是不喜欢,我不要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熟悉。


    像魏远荣女士看他们吵架时拉架,她会对魏述说‘自己错了就给别人道歉,知道了吗?’然后转过来对着魏怀‘不要和妹妹生气,好不好?’


    魏怀给自己强行去了火,说“我不对,黄鼠狼你把她放下来,我带她出去买点零食作道歉。”然后对着魏述邀请。


    “唉,你妈妈教的‘道歉’呢,不给妹妹道歉啊?”


    “……我不是带她去买零食了吗?”


    东方成惊了,“不行!不正式道歉她就是我家的了!刚好我妈想要个小棉袄。”


    魏怀是忍了又忍,最终退一步“……你放她下来。”


    东方成好言好语劝着她下来站在地上。魏怀蹲下来和她齐平视线。


    后槽牙平均高度削了一毫米,“抖动磨平工程”还在继续,看到魏述通红的眼眶时他的眼睛模糊了一点,好像给周围的人抹掉了边角。


    “……对不起。”


    几乎没有时间差距,魏述就开口了。


    “哥哥我原谅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