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伶
作品:《禾老板的风雅颂》 “腰间一抹血,须臾看此间!”
台上老生舞着阴阳棍,脚下踩着八卦步,顷刻间闪到台前,台下百鬼叫喊着,纸币一把把地往上洒,老生受到鼓舞,举着棒子高声道:“我见那大王横刀立马,乌江边洒血,我见那虞姬举剑自刎,百年后不识桥边巾帼。”
台下**一片,呼喊推搡里,吊死鬼伸长脖子去看老生戏服的镶边翡翠,贪财鬼佝偻脊柱藏住金灿灿的元宝,艳鬼掐着嗓子作势扑倒在身边人怀中,皮肤白皙的少年向后一滞,没有接住迎面袭来的姑娘,那艳鬼的衣肩不堪滑落,抬起画着浓妆的眼盯着他。
封雅颂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尚处何处,见她起身整理好衣裳,于是问:“小姐,这里是哪里?”
这好看的皮相让艳鬼一愣,随即娇滴滴地笑着,染了蔻丹的手指轻轻抵住封雅颂的嘴唇,封雅颂怔怔地看着艳鬼那和蔻丹一样嫣红的口脂,猩红的嘴正要说什么,台上金钟一响,百鬼寂静,吊死鬼悻悻然的缩回脖子,贪财鬼也没管落下的那块元宝,老生吊着嗓子唱了个诺,缓缓退到一边。
封雅颂随着百鬼们的目光一齐看向台上,先是一阵风,刮起了红帘,那阵风如有实质的落下来,又准确无误的来到封雅颂面前。
吹面不寒杨柳风,可偏偏这儿的风香的迷眼,封雅颂只是揉了揉眼睛,那红帘后就佛凭空长了手,握着一杆金烟斗,就这么入了封雅颂的眼。
“金秋无火,青禾生财,名伶,禾老板到!”
随着老生话音落地,封雅颂视线恢复后与台上红帘后那桃花眼相对,仅仅只是一瞬,对方就挪开了眼,随后从红帘中款款走来,身后乌黑及腰的头发随着主人的步伐在空中飘摇。
台下暴起一声尖叫,空气像是被这一声点燃了,无数圆滚滚的纸钱被抛向空中,金灿的元宝掷向空中落在台面发出重重的响声,如同无数的礼炮齐响恭迎这位名伶。
名伶一手握住金烟杆,一手将脸颊的长发轻轻拨到耳后,露出一张摄人心魂的脸来。
看台下纷乱嘈杂,几乎是他将食指放在红润唇瓣的一刹那,百鬼都安静了。
天高月圆,万籁俱寂,这时台下人群里悠悠传出一句:“这干嘛呢?”
封雅颂看着身边突然开始脱衣的姑娘从里衣拿出一张明晃晃的纸钱。他脸上浮现出茫然和不知所措,一边关切询问,一边别开眼,好巧不巧,台上那双桃花眼再次正撞进他的眼睛。
名伶浅勾起嘴唇,冲他微微一笑。
封雅颂抬高声音朝名伶大喊:“别唱了!这里有人喝高了!大姑娘家的脱啥子衣服……”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向后望去,乌压压的人群里无不是中邪似的——有的扭动身子就要贴到其他人身上去;有的口吐白沫眼球猩红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咯咯声;有的步伐轻飘摇摇晃晃准备随时昏倒……
但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点,从大褂口袋里掏出,从地上捡起,去偷去抢,去把手里拽着的握着的纸钱币抛向台上,疯狂的**与渴求毫不遮掩地挂在脸上,痴呆地望向台面。
封雅颂终于意识到眼前所有诡异奢靡的源头来自哪里,他惊恐地朝台上看去,却发现握着烟杆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的打量毫无掩饰随心所欲地流露。
烟杆口冒出一缕青白色的烟,缓缓上升直到烟气散开几乎弥漫于整个场地,封雅颂被这股烟呛得睁不开眼,眼底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模糊中他看见名伶在烟后浅浅勾起唇角,好似知道封雅颂在看他,对着他唇瓣微动——“你从哪里来?”
“我——”
封雅颂又咳一声,好似要把肺腑都要咳出来,他深喘一口气,艰难道:“我从闽南来。”
一声轻笑几乎贴着他的耳廓传来,魅魔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读书。”
话音还未落下,一根冰凉的物体置于他的下颌,不可抵抗的力量迫使他抬起头来,不知如何他已经移到戏台的正下方,那根冒着青烟的烟杆不知何时停了烟,烟口正抵在他的下巴,烟杆尽头是一只极具骨感的手,手腕向上一挑,封雅颂的头抬得更高了,脖颈处传来阵阵撕扯痛。
“呃!”
喉中溢出一声呻吟,封雅颂看着名伶弯下腰,凑到他的耳边,发丝从对方肩背滑落,几乎要遮住他的脸庞,鼻腔里弥漫着发丝上的清香。
“什么书,要在地府读?”
地府?
对方不似玩笑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狠狠打在封雅颂心头,恐惧从心底不断攀升,而更要他忍不住颤抖的是对方轻柔更接近于唠家常的话语,如同毒蛇盘旋脊柱一般后背发凉,脊髓都在颤栗。
“我……”
封雅颂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时喉头冲上一股热流,他赶忙推开名伶别过头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名伶一边瞧着他,一边笑着再次点燃烟杆。
青烟袅袅升起。
他将烟嘴移到封雅颂沾染鲜血的唇边,不慌不忙地道:“会吸吗?”
封雅颂脸色苍白,唇边一抹鲜红倒显得他楚楚可怜。他拼命点头,内脏仿佛要从身体里炸开,求生的**让他的死死抓住名伶握着烟杆的手腕,他知道这次点燃的烟和刚刚的不同。
他硬着头皮咬上面前色泽光滑的烟嘴,及其不熟练地猛吸一口,随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名伶收回烟杆,瞧着封雅颂咳得湿红的眼角,低声骂了句小骗子。
他挥挥手,宽大的袖摆带起微风裹挟着淡淡的独属于他身上的清香。站在戏台末边的老生快步走来,名伶给了个眼神,老生领会扶住在一旁弓着腰咳嗽的封雅颂,搀扶住他退去红帘后。
红帘后,封雅颂濒死般躺在地板上,吸了一口刚才的烟后,体内的燥乱停止了。
但他来不及细想原由,甚至不想弄清自己到底处在何处。
他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一声接着一声的喝彩欢呼和元宝落地的声音都隔着一块薄薄的帘子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位名伶身上淡淡的香气。
就当封雅颂要在香气中昏睡过去时,他感觉有一道目光强烈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睁开眼,就是名伶那张似笑不笑的脸,那双桃花眼就那么,那么盯着他看。
“身上还有哪里疼吗?”名伶问。
台前很安静,没有了之前的喧闹,戏应该是散场了。
封雅颂站起身,喉咙不疼了,胸口不闷了,心口要炸掉般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直视名伶,问了句心里话:“那些人的异常是你害的吗?”
“是。”名伶把玩着两颗金黄色的珠子,色泽光滑,形态圆润饱满,在对方骨感的手指里来回滚动。
“你把他们杀了吗?”一帘之隔过于安静,连封雅颂也控制不住自己往最糟糕的结果想。
名伶像是听到什么玩笑般,语气轻佻:“禾老板只谋钱财不害性命,倒是你误闯此地害我白白损失一支烟去救你……”
他稍一停顿,俯身凑来,几乎是咬着对方的耳朵,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你说你、该拿什么东西赔给我?”
说完,只见名伶略微垂眸,继续道:“我今天心情不错,那只烟就当送给你了,从哪里来就回哪去吧。”
随即一抬手,封雅颂一句”等等“还没活出口,只觉天地颠倒,头昏目眩,等视线再次清晰,北方城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头顶高悬的明月投下冷白的光。
目光所处是城市绿化带两旁矗立的树木,哪里还见得戏台红帘。
他愣怔一下,空气中始终有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香味。
他身上的香味。
之后几天,封雅颂几乎每晚都在做梦,而梦里的场景无一不是高大的戏台,台下痴迷而癫狂的观众,被砸上戏台发出哐哐响的金银财宝以及被财宝落地带起的疾风吹起的红帘——薄薄的帘隙里藏露着一双眼角弯弯的桃花眼。
封雅颂时而是淹没在人流里的流浪小孩,垂着头弯着腰捡拾洒落在地的钱财,抬头也望不见台上的风光。
画面一转他又穿着略长的戏服出现在台下的正中央,上半身几乎上贴在戏台上。
他想起身,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离开台面分毫。
真实可感的肌肤摩擦着粗糙的木质材料,忽然一双洁白的脚踝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一条条银白色丝带像一条条生活的小蛇沿着脚踝节节上盘。
这双脚不应该踩在这样的地板上。封雅颂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