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面费

作品:《禾老板的风雅颂

    一位长相温和红唇白齿的青年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接过助理递来的热茶,随后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断断续续做了半个月的梦,封雅颂时常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前日他找到一位自称能驱邪捉鬼的风水大师,对方姓谢,名灵探。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靠近对方放置的,小小的陶瓷茶杯里,旋转着几片红色的茶叶,封雅颂听见谢灵探问:"你最近一次梦见了什么?”


    最近一次做梦就在昨晚,梦中还是那座戏台,封雅颂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记住台面所有细节。


    台面离地一百二十厘米,梦中胯骨搁在台沿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台下不算他四百四十四位观众,埋头捡钱时手指被人踩到红肿;红帘薄的似一张透光的纸片,每当月亮从层层浮云里露出,冷白的月光倾下,红帘上映出帘后人修长的轮廓……


    风雅颂的声音有些沙哑,昨晚他从梦中惊醒,惊恐地发现睡衣被汗水浸湿,而后跌跌撞撞冲进浴室。


    洗手台下水龙头哗啦啦的流着,被冷水打湿的发梢贴在饱满的额头。


    他注视着镜子中的人,镜中人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红润,大颗水珠从额角缓缓滑下隐没在颈部。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落水狗。


    他嘶哑道:“我梦见我是误闯的人类,他发现了我,把台下乱窜的我揪到帘后。他依旧穿着他那身花枝招展的戏服,我却觉得他看向我的眼神却与之前不同。”


    “之前?梦里他经常看你吗?”谢灵探问。


    “嗯。”


    封雅颂稍稍停顿,继续说:“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那只乌黑的烟杆垂在我面前,我听到他叹了口气,点了烟,烟味不似之前猛烈,好让我有余力抬头偷偷看他一眼,他好像知道我要看他,在白茫茫的烟雾,他忽地抬眼,那双眼里不见平常的笑意,反而有点责怪的意思。”


    “他离开了,直到戏散场,他才拨开帘子走进来,我那时还跪着,双膝不堪负重十分难熬,他走过来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谢灵探问:“这之后呢?”


    封雅颂:“他说完后我就醒了。”


    封雅颂不会告诉他,梦里名伶说完后他并没有立刻醒来,他令老生脱了他的衣服,一寸不留,脱得干干净净。


    即使意识到自己处在梦里,即使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梦里他蜷缩着身体靠坐在角落,整张脸埋进胸膛,他嘶哑着喉咙,发出若有若无的哭泣。


    寸身不屡,双膝红肿,狼狈不堪。


    他话音刚落,谢灵探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道:“梦中的故事绝大多数反射梦主人的思绪,你不止一次提到疼痛,是否说明那位名伶在你心里是一个十分可怕甚至令人痛苦的存在?”


    封雅颂道:“我……不知道。”


    谢灵探跳过这个话题,一边开口,一边逮住一只正要悄摸摸偷茶杯的手:“气味在梦里就是白水,是没有味道的,梦终究是梦,它到底没有实感,你却说最后一次在梦里那位名伶点的烟的味道与之前不同,我可以认为这个认知是你潜意识里臆想出来的。”


    谢灵探停住了,转而把目光毫不客气钉在面前满脸不服气的小男孩身上,语气非常严肃道:“作业写完了吗?九九乘法口诀背会了吗?三百字日记写了吗?”


    小男孩非常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赶走宋哥哥!”


    呆在一旁走神的助理立刻被这惊天动地地发言惊醒,迈着飘飘乎的步子拽走小孩,小孩边走边喊爸爸把宋哥哥叫来。


    直到门砰一声盖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封雅颂尬尴地咳嗽一声,谢灵探淡定喝茶,淡定开口:“这是我儿子,有点叛逆。见笑了。”


    见谢灵探风轻云淡,封雅颂以为他是气极反笑,这么小就叛逆,再大点不好受吧,于是安慰道:“哈哈,小孩子嘛,爱玩不懂事很正常,小男生都听妈妈的话,对了,他妈妈不在这里吗?”


    对方一片沉默。


    封雅颂自顾自说完,见对面的人喝茶不说话,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什么?!单亲爸爸?!孩子这么小就没妈了?!


    “当”一声,茶杯稳稳搁在矮桌上。


    谢灵探浅浅一笑:“没关系。”


    “气味与大脑中负责情绪与记忆的边缘系统有直接通路。梦里是闻不到味道的,而你却闻到了,并且能清晰地分辨出来,”谢灵探稍一停顿,继续说:“气味与记忆挂钩,它能勾起人的情感与场景感。当你脑海里的念想将要冲破阈值,大脑自动在你的梦中创造一个与你念想最匹配的场景并将场景里出现的气味赋予一个特殊的情感。”


    “一个独属于这份念想的情感。实际上你并没有闻到气味,只是大脑给你一个错觉,让你把内心的情感转移到气味上,因此你看见那股烟,心里自动涌上那种特殊的感情,也就以为自己闻到气味了。如果是高兴快乐,那么闻到的气味自然也是好的,不同的感情对应着不同的气味。你对他,那位名伶是什么感受?”


    “我害怕他,厌恶他,甚至有些不理解。”封雅颂道。


    “害怕他伤害你?连续做半个月的梦,梦见同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些厌烦心理,这也是你内心的情感。”谢灵谈笑笑。


    封雅颂临走前忽然想到什么,问:“他在梦里说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今晚是不会再梦到他了吗?”


    谢灵探道:“你还挺相信他说的话,这点我也不确定,如果你还想再梦见他,我这里倒有办法。”


    “什么办法?”


    封雅颂几乎是脱口而出,下一刻,面前突然冒出一张瓦白瓦白的脸,冲他讨好似的笑。


    他一下没忍住,眉头紧蹙。


    “小美,别吓着客人了。“谢灵探拍了拍小美的肩膀,直接拿起小美双手捧着的小木盒,再次对封雅颂说话时,变脸似的,脸上的冷淡忽然被难堪取代。


    “又让你看笑话了,这是我小妹,叫小美,她从小智障脑子不太好使又体弱多病,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跟着我生活,哎!我这当哥哥的也没用,让我家小妹没钱治病,整天疾病缠身郁郁寡欢!哎!!”


    谢灵探说完,小美立马领会,娇滴滴地咳嗽几声。她哥立马招呼她坐好,端茶送水为她铺毛毯,爱惜的不得了!


    见这兄妹一站一坐,封雅颂心底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对这位风水大师多了些同情与佩服!


    他连忙给谢灵探见底的茶杯续上热茶,谢灵探连忙道谢,他又连忙说不谢!


    他俩互相客气,终于到了谈正事的时候。


    谢灵探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板药,每颗药粒小的出奇,比氯雷他定片还要小!


    “吃了它你就能梦见名伶了。”谢灵探说着,脸上全是淡然。


    封雅颂听了这话,心跳如雷,看向一粒粒药片的心境都变了,全然没有昨晚溺水般的沉重。


    “保真吗?”


    “一万一粒。”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封雅颂猛地抬头望向对方,谢灵探窘迫地挪开眼。


    封雅颂:……


    生怕别人看不出你心虚。封雅颂心想。


    嘿!


    到了激烈刺激的中国式讨价还价环节,封雅颂欲起身,忽然空气里响起几声咳嗽声。一下接着一下,封雅颂抬眼正好与小美湿红的眼对上,惨白惨白的小脸正竭力露出一个笑来。


    生病没钱治还有个儿子,儿子没妈……一人养俩确实不容易。


    封雅颂还没离开沙发的屁股又坐实了些,他说:“可以。”装作没事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不知是不是错觉,封雅颂忽然觉得谢灵探眼里都在发光,看见钱的那种光,只听见他说:“嗯,保真,不保真你来找我,吃一粒立马见效。”


    “不过,额,这不能单独买,要买就得买一板。”谢灵探说完又把头转过去,假装没看到封雅颂投来要刀人的目光。


    一板12粒,一粒一万,12万啊!


    封雅颂放茶杯,故技重施起身欲走,小美又咳嗽起来,那声音惊天动地,那小美撕心裂肺。


    他再次看向小美,小美露出凄惨的笑,过于诡异了。真的不是被迫的吗?!


    他又坐,咳嗽戛然而止。


    他可是知道了,这兄妹俩唱双簧玩他呢。


    自知看透一切的封雅颂面无表情地起身,空旷的屋子的里瞬间回荡着小美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他面无表情拿起小美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满热水,面无表情递给窝在沙发上咳得快要作呕的小美,自裁道:“我买还不行吗?让你哥叫你别咳了。”


    封雅颂付完钱,揣着一板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本想把要放在木盒里,捧着盒走,结果谢灵探告诉他木盒是老古董要单独算钱。他一听果断拿起药板走了。


    晚上,封雅颂才后知后觉开始后悔,不说一万一粒值不值,再说这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没用都还好说大不了回去赔钱理论,万一这药有毒活活把他毒死咋办?而且,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再梦见名伶,一开始找谢灵探是想要他帮忙捉鬼的!!


    我想问清他为什么要缠着我。


    封雅颂给自己找了一个还算得上是借口的借口,吞下一粒白色的药片。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


    耳畔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层云从远方飘来,封雅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戏台下,好在经验足够,没了以往的无措。


    他拨开人群向角落挪去,尽可能把自己隐藏起来,起码不能让幕后的人发现。


    这次在台上唱的是位没见过的新面孔,没见着老生,当然也没看见名伶。


    他偷摸地向台面张望,台面过高,他看不全台上整个风光。


    他向后撤两步,就在一整个红帘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后背结实撞上一个人。


    一道熟悉的清香钻进鼻腔,他微微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