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平燕

作品:《禾老板的风雅颂

    还未回头,惊吓欲出,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他的嘴,一声未出喊叫变成呜呜声,唇瓣紧贴手掌。


    封雅颂想要反抗,头顶传来语气挑逗的声音:“今天运气真不错,出门看戏,遇到个这么漂亮的小朋友。”


    封雅颂浑身僵硬了,抬头看见名伶那张笑脸,长发从他脊背滑落,他阴差阳错扯住对方的头发。


    名伶眉头一蹙,面上不悦,松手放开了他。


    他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向下乜了一眼封雅颂,忽然问:”你家大人呢?”


    封雅颂大口喘气,听了这话,一脸茫然。


    那一瞬的异样当然没逃过名伶的眼,于是又问:“孤儿?”


    封雅颂听了这话低头往下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双手小小的,再抬头,发现自己不及名伶的腰。


    好吧,这次是小孩。


    名伶瞧着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黑漆圆溜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倒像是以前的自己。


    他拿出干净的纸巾给封雅颂擦去额尖的污垢,又看了看,干脆把整张脸都擦一遍。


    封雅颂惊觉对方没认出自己,又听名伶说:“来捡钱的吗?”


    这时台下暴起一阵响声,大大小小的钱币撒向空中又落下。一枚铜币从空中落下恰好砸到封雅颂的头。


    “啊!”封雅颂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呼。


    眼见凶手一溜烟地滚走,名伶半路截住铜币,然后当着封雅颂的面收进了自己口袋。


    名伶没穿戏服,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如果忽视他及臀的长发,一眼看去像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他把长发卷起兜在衣帽里,满满当当。


    名伶看着封雅颂水灵灵的眼睛,笑脸盈盈说出一句欠打的话:“盯着我干嘛,谁捡到算谁的。”


    封雅颂有点无语,没想到他不仅和小孩争着捡钱还这么幼稚。还有谁稀罕钱了?!


    名伶好像玩够了,作势要走,封雅颂不满归不满,还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于是使出毕生演技,一手拽住名伶的衣角,说着一嘴别扭的话,好似牙牙学语般:“哥……哥哥,你能不能,带我走?”


    说完这句话,封雅颂感觉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名伶回头看他,带着逗小孩的语气:“小朋友,你从哪里来呀?”


    封雅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他知道这里应该是地府,也知道是人去世后生活的地方,于是硬着头皮道:“人间。”


    “哦,那你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什么?”


    封雅颂:……?


    在他的认知里人死后应该qiu的一下来到这里,路上能看见啥?有路吗?!


    封雅颂眼一闭心一横绘声绘声说了一大堆,反正小孩想象丰富,反正小孩童言无忌,反正他不该没脸皮跟小孩计较!


    忽地听见名伶的笑声,笑的是那么大方,是那么高兴,又听见上方传来声音,随后身体一轻。名伶竟把他抱起来了!


    “行啊,带你走!”


    封雅颂把头埋在名伶颈窝,听着一路的招呼声:


    “呀!这么小的娃娃撒?!”


    “这小孩看着真面生,不是禾老板收的徒弟吗?”


    “禾老板难得出门散步,问问您下一场戏是什么时候?我好提前给家里人托梦再烧点银子哈哈哈!”


    这时远处跑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各个举着一串圆溜溜红灿灿的冰糖葫芦!他们看着比封雅颂现在的样子大些,性子也更活泼些。


    他们跑向名伶,又跑过名伶。


    封雅颂从名伶颈窝探出头来,看着小孩们越跑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在街道的尽头消失不见。


    他们这么小就去世了吗?


    封雅颂又把头埋了回去。


    最近没有安排戏,名伶给所有员工放了假,诺大的四合院子空无一人,他看了眼快要掉光叶子的杏树,抱着封雅颂进了屋子。


    封雅颂坐在床榻上,他环视四周,仔细打量,这是梦里从没出现过的场景。


    名伶把他放下后又出去了。


    封雅颂骨碌爬下床,在一旁的镜子前站定,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个子矮小,略大的衣服像破抹布一样挂在他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说是被狗啃了也不为过,浑身脏兮兮的。


    哪里漂亮了?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封雅颂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名伶拿着几件衣服盯着他,脚边放着一个装水的浅蓝色塑料盆子。


    名伶招呼封雅颂过来,“快过来擦干净身子再换件衣服,不怕冷吗?我待会有话要对你说。”


    他蹲下去拧干盆里的毛巾。


    封雅颂狐疑地走过去,也蹲了下去,伸手去碰盆里的水,温温的。


    他俩分别蹲在盆的两侧,一大一下,都没动。


    “你很漂亮。”名伶冷不丁来一句,见风雅颂呆呆地,以为他没听懂,又重复一次:“你真的真的很漂亮。”


    这回风雅颂是真的不懂了,还没忘记自己说话不利索的小孩身份,回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这里,是你的家吗?”


    名伶脱掉他的衣服,随后拍了拍他腿,又扒下他的裤子,微笑道:“是啊。”


    又带语气词,真把他当小孩。


    封雅颂哦了一声,舒舒服服享受着名伶的伺候。待他换上干爽的衣服,坐在床榻上吃着一口酸甜的糖葫芦,顺便当起了临时监工,看着名伶收拾屋子。


    他发现名伶的头发好像长了一些。


    “我有这么好看吗?”名伶笑得有些无奈,这小孩盯着他看好久了。


    “好看。”封雅颂下意识说出口,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到人。不似那种妖艳的,倾国倾城的,而是那种第一眼就忘不掉的初恋般的。


    名伶在他旁边坐下,说:“知道这里是地府吧?”


    封雅颂点点头,说:“知道啊,我还,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


    名伶:……


    让名伶吃瘪着实让封雅颂乐了一下,也仅仅只是一下而已。


    因为他听见名伶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后又无法释怀而发出的叹息。


    名伶问:“你来地府后,一直是孤儿,没人收留你吗?”


    封雅颂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回道:“没有。”


    “那也难怪,知道白墙吗?”


    “不知道。”


    “就是你从人间来到地府的那条路,因为路上大雾终年不散,所以叫白墙。”名伶语气难得认真,道:“记住了,路上没你说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景色,那里只有白茫茫的,茫茫的一大片雾……会吃人杀鬼的雾。”


    封雅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名伶严肃道:“看见雾就要走远,别乱跑,听明白了没有?”


    封雅颂点头。


    名伶瞧着孩子可怜兮兮的,反正也没人要,于是说:“就在这里住下吧,以后你想学着唱戏就学,想干点别的什么玩意也行。”


    封雅颂抬头看着名伶的眼睛,在心里说:可是,可是这是梦啊,我醒之后就不是小孩了。


    他还是点点头,没说一句话。


    天黑了,原来地府有白天也黑夜。


    在名伶关上门前,在封雅颂躺下前,风雅颂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安心睡觉,他根本不敢轻易闭眼,他害怕再次睁开眼是公寓白花花的天花板。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拙劣的表演,没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封雅颂自知可能来不及了名伶关门的手一顿,嘴角轻轻浅浅上扬,那是一个安慰的笑。


    “禾凭晏。”


    几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一瞬间,封雅颂就醒了。他没有犹豫,跳下床,跑去放药片的桌上,算得上是连滚带爬。


    他一把抓住药板,握住水瓶时又停住了。


    回去吗?回去找他干嘛?我还能回去吗?!他没有认出我。


    凌晨五点,天的尽头刚刚泛起鱼肚皮,封雅颂出门了,他又约了谢灵探。


    他去的时候,谢灵探正给一盆仙人掌浇水,看见他来了,问道:“这么快就见到他了?”


    “我还以为你会做几天的心理斗争再吃药。怎么样,那药是不是很灵?”


    一盆绿油油的仙人掌挺着尖刺,谢灵探举着水壶悠哉悠哉浇着水,屋里头传来非常大的一声:“哥!仙人掌不是这么养的!我的掌儿要被你浇死了!!”


    “知道了!”谢灵探回头喊了一句,手里的壶没停。


    风雅颂有点无语,无论他怎么看这位自称驱邪捉鬼的风水大师都像是个江湖骗子。


    他准备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咳嗽一下,清清嗓子,谢灵探抬眼看他。


    “有种燕子你知道吗?”


    谢灵探手一顿,没稳住,壶里剩余的水吧唧一下全落仙人掌盆里了。


    谢灵探头顶缓缓冒出个问号。


    “啥玩意??”


    封雅颂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他斟酌下用词,“就是和平燕……”


    “噗——”


    谢灵探没忍住笑出来声。


    封雅颂面无表情地看谢灵探笑,等他笑够了,才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就算了,我本来还打算在你这买点东西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我走了。”


    “动物的话我只知道和平鸽,不过地府确实有个和平燕子。”


    谢灵探憋着笑又道:“燕子!”


    “你也信地府?”封雅颂说完就后悔了,别人好歹是风水大师,不知比他这个不信佛道的高多少,他又问:“白墙是什么?”


    谢灵探告诉他:“白雾,很大很大的雾。雾是一堵墙,闯过墙的代价是灵魂的消散,意志的磨损。最后活人被生生耗尽阳寿,成为一具空壳,而鬼魂被撕扯,成为墙的一部分,永不得逃离。”


    谢灵探放下水壶,担忧地看着眼盆里土壤上积的水,他沉重地说了句:“仙人掌要死了。”


    他脸上沉重担忧的表情连封雅颂都不禁沉下呼吸,又见他捂着脸有点肉疼地说:“我妹要生一场几万块钱的病搞我了。”


    封雅颂:……


    “小妹!倒茶迎客人!你的手术费来啦!”


    东边的天空冉冉升起太阳,百叶窗被拉起,封雅颂坐在沙发上,室内的摆设与第一次来并无异样,面前装着红茶的杯面跳动着光晕。


    谢灵探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进门后就在封雅颂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不吃早饭不干活,”谢灵探给风雅颂递来两个包子,“茄子味的吃吗?不收你钱。”


    风雅颂接下来,看了眼包子又看了谢灵探,深吸一口气,近乎有些失语:“那些不是梦。”


    “嗯?”


    封雅颂道:“我一直以为我在做梦,就在昨晚我意识到那可能不是,那是真正存在的现实中的我真正经历的。”


    谢灵探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给你的药只不过是让你的思绪更集中一点执念更深一点,你的的大脑被他充斥,自然而然就梦见他。”


    “既然这个梦由我的执念所产生,那也应该依照我所希望的进行下去。可是就在昨晚,他却没有认出我来。”


    “你希望他认出你?”


    “我希望他认出我,而且不只是认出我。”封雅颂把落在谢灵探身上的目光移开,低头把自己藏进茶杯里。茶杯里旋转着两片茶叶。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桌上的文件,哗啦啦的落在地上。


    风雅颂继续说:“上次梦里磕的伤已经结痂了。”梦中的伤带出了现实


    “你知道地府,知道白墙,知道那里的燕子,”他抬起头,目光幽邃地看向谢灵探,一字一句道:“你见过他?”


    “没见过。”谢灵探别开眼。


    “我加钱。”封雅颂说。


    “我确实见过。很久之前。”谢灵探转回眼。


    “在地府?”


    “在白墙。”


    又是白墙,白墙到底是什么地方?


    谢灵探说:“白墙是连通人间与地府的路。”


    封雅颂追问:“任何人都能走那条路?”


    “……人鬼都行,但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


    “现在那里的雾太大了,你会找不到路,”谢灵探淡定呷一口茶,探头看着封雅颂的眼睛,“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会迷路。”


    “你也会?”


    谢灵探笑笑,一个带着歉意的笑。


    封雅颂面上不悦,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平静地说:“会捉鬼是吧?”


    谢灵探预感不好:“你要捉谁?”


    “燕子。”


    谢灵探有些无语道:“都说了白墙进不了,去不了地府,咋给你捉燕子?”


    封雅颂有点饿了,这个时间点也该饿了。他啃了口冷包子,含糊不清道:“给钱你干不?十万?二十万?”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谢灵探试探着说。


    “五十万?”


    “行!”


    风雅颂冷笑。


    他临走前俯视谢灵探,说:“没有人说你撒谎的样子很心虚吗?”


    谢灵探礼貌回话:“那还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