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禾凭宴
作品:《禾老板的风雅颂》 小美睁着大眼目送封雅颂离开,随后又转头睁着大眼瞪谢灵探。
满满的谴责。
谢灵探一点都不在意,哼着曲收拾桌上的杯盏。发现小美还看着自己,才语重心长开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他有钱,没事哈。”
“哪家整容医院割双眼皮要五十万啊?!”
小美知道他哥贪财,但她没想到他哥这么贪,干脆直接道:“我不割了,你赶紧把这单退了!!”
谢灵探哦了一声,刚要说什么,门外响起敲门声。
谢灵探以为封雅颂落东西了,正好还要跟他谈谈咨询费的事,笑着脸拉开门。
没想到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封雅颂,好在也是个他要去找的人。
“你来的正好,省的我去找你。你收拾收拾准备跟我走,刚刚有人花钱雇我捉你,请你配合一下工作。”谢灵探自顾自地说着,把手里的杯子扔对方怀里。
来访的客人留着一头长发,也许是走得匆忙,额头还残留着汗珠,即便如此,也不难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淡淡的清香。
禾凭宴顺手接过杯子,被谢灵探的话砸懵了。
小美扯着嗓子喊:“禾老板!我哥搞诈骗!”
谢灵探不知从何处摸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了一大口,幽幽道:“小妹,话可别乱说,明码标价,客户心甘情愿。看,定金都打过来了。”
他边说边摇了摇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二十万的转账。
禾凭宴心里还带着事,语气急促道:“地府走丢个小孩,我找了半天没找到,我觉得他可能去白墙了!”
他第二天早晨,发现刚收留的孩子不在房里,全地府上下一千五百万只鬼几乎把地府都快掘翻了,硬是没找到。
不在地府,那只能在白墙了。
谢灵探常年行走于白墙,他这才想到来找对方帮忙。
谢灵探道:“他在人间,就我雇主,没事哈。”
禾凭宴:?
谢灵探又道:“你待会跟我去见他——不对,过几天再去见他,得要他知道我工作的艰辛与困难,这年头,啥行业都不好赚钱……”
“哥!”极其大的一声。
工作艰辛困难的谢老板应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禾凭宴远在地府,也知道谢灵探这些年确实不容易,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唤起好友仅存的良心,斟酌道:“你……”
谢灵探抬眼看他。
“你黑小孩的钱小心折寿。”
谢灵探:……
二十二的小孩封雅颂临近毕业,就这么黑着脸往学校赶,他凌晨四点就醒了,又去谢灵探那里折腾一通,这会太阳穴突突跳。
路过一条小巷时,被人叫住了。
封雅颂回头一看,是个缩在角落里的老头,旁边立了个纸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专业算卦,不灵不要钱!
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地对他说:“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气血不足,运势不佳……”
封雅颂看着对方,轮廓逐渐与谢灵探的身影重叠,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咬牙问:“那怎么办呢?”
最后一个音拖的极长。
老头听了封雅颂的话,顿时心一喜,继续说:“这可不是好兆头啊!得亏你今天遇到了我。这样吧小伙子,我给你几张护身符,再给你卦一个,保你阳刚十足,气运上升,好运连连……”
封雅颂整张脸越来越黑,眉宇间充满戾气,老头逐渐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后来没了声。
眼看对方一股要掀场子的架势,老头脱口而出:“你桃花要来了!”
封雅颂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一拳挥上去的冲动,不断默念:他不是谢灵探不是谢灵探不是……
随后转身就走了。
几天后,封雅颂收到谢灵探的来电,说鬼已经帮他捉到了,要他找个时间结下尾款顺便验货。
封雅颂接到电话时还有些发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把事给办了。
“你再约晚点,你就见不到你的货了。”谢灵探瞧着屏幕上转来的尾款,心情不错。
封雅颂尽可能不把目光落在那位独自坐在阳台的人,头发长的落在地上,脸上涂着淡淡的胭脂,封雅颂知道他每次都会在脸上涂胭脂。
风雅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悄悄朝阳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坐在阳光下的人正好抬头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名伶冲他微微一笑。
封雅颂别开眼。
谢灵探啧啧称奇,对封雅颂说:“你今天怎么安静?”
封雅颂回话:“可以验货了吗?”
话音没落,接受被好友用五十万卖了的这个消息的禾凭宴十分具有作为货的觉悟,他站起身,长长的头发落在身后,款款向他们走来。
准确来说,是向封雅颂走来。
人还未到,香气已经扑鼻。
封雅颂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真真正正的在他梦里出现的名伶。
“怎么验?”封雅颂眼睛盯着禾凭宴,问谢灵探。
谢灵探扒拉手机回消息,头也没抬,随口说:“随你愿。”
不知道手机里传来什么消息,谢灵探面上不悦,不耐烦地说:“赶紧验,验完赶紧把鬼带走。”
封雅颂又嗯了一声,牵住禾凭宴的手,说:“不验了,我知道是他。”
说完拉着他就走了。
门哐当一声被关上。
封雅颂牵着对方的手,指尖传来真实的温度,他其实没有想好把名伶带去哪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见到名伶。花五十万去见一个飘忽不定的鬼真的值得吗?
封雅颂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活了二十一年的他是个实打实的唯物主义,他不信神不信佛,唯独信自己,从小县城考来全国前top学校,大学创业风生水起,直到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意外见到台上的名伶后,他才会有意识地在某个佛庙前停下脚步。
向佛神许愿。
他把名伶带回自己租的公寓里,他大二就从宿舍搬出来了。
“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封雅颂问道。
“金秋无火,任凭寒烟起,宴请郎君——禾凭宴。”禾凭宴道。
“你……记得我吗?”封雅颂不确定地问。
“记得,你是我的常客,是我收留的小孩。”禾凭宴笑道。他从谢灵探那里知道这位要捉他的人叫封雅颂。
他知道自己被卖了后,随后一切的疑问都引刃而解有了答案。
封雅颂误闯地府,引他警戒误点了一支驱外的烟,又为了救他再次点了一支烟。那支救他的烟残留在他身上,禾凭宴为了给他消烟味只能每晚把人弄地府来,还担心人来地府出意外,特意连开半个月的戏,把人困在戏台下,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所以当地府出现一个“孤儿”,禾凭宴压根没想过那会是封雅颂,没想过封雅颂自己又跑回来了。
“你知道了?!”
“这很难猜吗?”禾凭宴眯眯眼笑。
封雅颂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确定鬼需不需要喝水,犹豫再三,还是给禾凭宴也倒了一杯。
都实体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禾凭宴看着封雅颂自我挣扎,微笑地接过玻璃杯,大方地喝了一口,而后说道:“你要训我吗?”
在半开放式厨房里,封雅颂正在切柠檬,骨骼鲜明的手握着刀认认真真地切着。他手一顿,看向在吧台端正坐着的禾凭宴,温馨的灯光打在对方笑着的脸庞,他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禾凭宴看对方一副新手小白的样,一瞬间也懵了,随即反应过来,“类似于一种契约?谢灵探没跟你说?”他脸上难得出现丝茫然,“不对啊,你不知道,那你要捉我干嘛呢?”
封雅颂脸上也浮现出难堪,又问:“什么契约?”
既然对方不知道,禾凭宴也就不应该跟一位普通人类说这么多,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
但对方是交了五十万的不再普通人类,是谢灵探精心叮嘱的要看好的大客户。
禾凭宴把身后的长发拨到身前,安安静静地整理着,边整理边说:“人间与地府之间有一条路,活人在人间,死人走过那条路就到了地府。”
“那我怎么会到地府去?”封雅颂问。他是个活生生的活人,没死,是怎么去的地府?又是怎么跨过白墙的?
“你有多重?”禾凭宴没有立刻解答,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封雅颂明显一愣,报了一个数。
他说完后,禾凭宴上下打量他一番,也不知道藏着些眼神,“你的体重正常范围内。很健康。”
“你知道我有多重吗?”禾凭宴又问。
封雅颂眉头一蹙,先不说鬼到底有没有重量,就算有,他又向下俯视着坐在灯下的人,那双桃花眼好奇地看着他,体重也能随着外貌随心改变吧。
“不知道。”封雅颂如实说道。
“人死之前的□□有重量,死后的灵魂照样也有重量。灵魂重量的多少决定着鬼的能力高低。当一只鬼的灵魂重量低到一个值,那他就真的消失了,真正意义上的灵魂的死亡。”禾凭宴说。
“你的……灵魂的重量只能减不能增?”
“当然不是啊,只有位置条件得当,每只鬼都能增长重量,但是有一个地方不行。”
封雅颂隐隐有了猜想,他心一沉,说出了那两个字:“白墙?”
白墙,闯过它的代价是灵魂的消散……
“对,被困在白墙的鬼没法到达地府,白雾会快速消耗掉他们的重量,最后只能眼看着自己灵魂消散,等待最后的死亡。”
禾凭宴又说:“路上没起雾前,只有鬼能看见那条路并且去到那条路,路上起雾后,人不知怎地,也能看见并且进去了。”
“有人发现被困在雾里的已故的亲人,也看见曾经的旧友,白茫茫一片雾,人与鬼一样都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后来雾里出现了训鬼师,他们与困在雾里的灵魂定下某种约定,在到达地府前,在白雾里,那些灵魂的重量会保持不变,训鬼师也就是帮助他们维持二次生命。”
“而且与训鬼师达成约定的灵魂不必再漫无天日的困在雾里,虽然本体依旧在雾里,但他们却可以抽出一小部分灵魂跟着训鬼师重返人间。”
封雅颂一时间不知如何消化这些重量级信息,问:“你是怎么来人间的?”
禾凭宴起身,走过去,自顾自拿了那颗没切完的柠檬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重量。我的本体依旧在地府,只不过抽了点自己的重量掺进烟里点燃了,那烟顺着茫茫大雾总能有几缕到达人间。”
“所以说其实我并没有去地府,只是我的灵魂去了地府。" 封雅颂见他咬柠檬咬的起劲,不禁感到牙齿泛酸,那柠檬本来是想放杯子里混着清酒喝的,“你不酸吗?”
禾凭宴说:“酸啊,但我有点馋啊,你不觉得它很香吗?”
他又说:“不论活人死人都有灵魂,灵魂全部离开身体你就是死人了。只要你的一缕灵魂来到地府就行了,只不过灵魂还会回到你的身体,不然在人间的你就醒不来了。”
他三两下咬完,终于说回最开始的问题,他看着封雅颂的眼睛,认真道:“你要训我吗?”
封雅颂有些把握不住,记得对方还提到过约定,于是问:“约定是什么?”
禾雅颂笑笑,随口说:“约定就是约定嘛。喂!训一下我,把我稳住,等我哪天安全去了地府,请你吃顿饭!”
他装模作样地掐着调调,学着不知谁的样子,说完自己也笑了,淡淡的。
封雅颂一时有些失语,说:“所有人都能训鬼?”
“嗯哼。”
“我把你训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你现在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现在不会,以后呢?”封雅颂要把所有利害风险全都评估一遍。
“……对鬼没有,对训鬼师有。”禾凭宴叹口气,好像想到什么,说:“白墙对本体的痛苦是无时无刻存在的,即使是回到人间被训的鬼。训鬼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是灵魂第一守护人,他会分担鬼在白墙的绝大数痛苦。”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不是这行业,即使对这一概不通,也会有普通人在明知白墙危险后,依旧义无反顾选择进去,那里面有自己已故的在意的人。铤而走险,只希望里面的灵魂不那么痛苦。”
封雅颂若有所思,问:“你痛苦吗”
“我好端端在地府,怎么会疼啊,而且要不是因为你,我这个月哪有这么多事?”禾凭宴没忍住抱怨了一下,凑上前去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封雅颂那样,在他耳边吐字。
封雅颂立马感受到耳廓旁的热流,退了半步,顿了顿,说:“对不起。”
禾凭宴看着比自己矮点,低着头说对不起的封雅颂,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他无意怪罪任何人,天道有命一切随缘,若是因为事情棘手而放任不管,他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了。
他不能不管误闯地府的人类,也不能任由鬼小孩在地府走失。
只是有点心酸无措。
忽然他想起谢灵探对他的提醒:此人面善心黑,小心为妙,能骗则骗,骗不住赶紧跑路。
哪里心黑了,明明很有善。
他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封雅颂嗯了一声,闷闷的。
禾凭宴见他听话的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下次别来地府了,等你死了有的是机会。”
封雅颂:……
禾凭宴捧着封雅颂冷淡的脸,让他抬眼看自己,笑着道:“要不要训啊?不要我就走了啊?”
明媚的笑就这么晃了封雅颂的眼。
“……要。”
禾凭宴一听,又牵住封雅颂的手,笑着把他往厅里带。
一点没有客人及被卖了的样子,把封雅颂按倒在沙发,自己则坐在他身边,眼角弯弯,“那好,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约定的事了。”
他干脆跪在沙发上,双手撑在封雅颂身子两侧,长发一缕一缕从脊背滑落,脸颊贴着脸颊,目光之中只有彼此。
封雅颂窥见长发后的脸来,淡淡的胭脂,阵阵的清香,殷红的嘴唇微动,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你想要什么?”禾凭宴轻轻地问。
要什么?
“我……不知道。”
学业,事业,忠贞的爱情,情深的友情,圆满的家庭。
这些太难得又弥足珍贵。我不求奢望,我已知足。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念头:或许你可以请我吃顿饭,只有我们。
“我……我想和你吃顿饭。”
“现在吗?”禾凭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对面的高楼亮起密集的灯光,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在星星点点的夜空下。
“不是现在,”封雅颂撩起一缕发丝别到禾凭宴耳后。
“好啊。”封雅颂没说是什么时候,禾凭宴点点头,起身,巡视四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你这里有笔吗?”
“有,你要什么笔,什么颜色的?”封雅颂也起身,准备去拿笔。
“颜色无所谓,我不挑,笔嘛能写就行。”
封雅颂递了支0.5mm的黑色圆珠笔,禾凭宴接过,咬掉笔帽,含糊不清道:“伸右手。”
封雅颂把手送出去,禾凭宴握住他的手腕朝上,提笔往上落。
冰冷的笔尖落在温热的笔尖时,封雅颂不禁呼吸一滞,圆珠笔在身上不容易留下墨水,禾凭宴丝毫不在意,笔画没停,转眼间,他就收了笔。
封雅颂目光落在手腕上,黑色的墨水断断续续,但依旧能看见明晃晃是三个字:禾凭宴。
端端正正,规规矩矩。
禾凭宴把笔塞他手里,伸出左手,同样也是手腕朝上,说:“写你的名字。封雅颂。”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封雅颂也握住他的手腕,嗯了一声,力道极轻地,速度极为缓慢地,在手腕上落字。
待他写完,禾凭宴看了一眼,夸道:“字写得不错。”
“训鬼这就完成了?”
“对。”
“手腕上的字能洗吗?”
“能。”
禾凭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别舍不得就不洗啊,你要是哪天要找我,就在心里想我,我手腕上的你的名字会浮现出来,我能看见,我找你也是。”
“来日方长啊,封小老板。”禾凭宴的桃花眼弯弯,真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封雅颂知觉心里涌起一番异样,堵得他心里难受,“你一直都是这样吗?你对别人也是吗?”
禾凭宴一愣,听着对方的语气带着郁闷,疑惑地问:“哪样?”
“你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好好地说,非要把我按在沙发上,还非要离我这么近……”封雅颂的意思越来越小,脖颈到脸颊红了一大片。
禾凭宴彻底不知道回些什么了。
他说:“我没死之前耳朵有点问题,听不到别人说话的时候,就喜欢凑近一些,也会凑近跟别人说话,因为我以为别人也听不清。死后变成鬼,能听清了,但是已经习惯了。”
他看了眼封雅颂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很在意,你要是感到很怪异,我以后跟你说话的时候会注意点的。”
禾凭宴说完,刻意离封雅颂坐远了些。
想着要不要回地府算了。
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原本看不清的“封雅颂”三个大字变得格外粗黑,十分明显。
算了,路途遥远,先在这里住宿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