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意伊始

作品:《与宿敌同眠

    新婚翌日,天光未亮,林锦便如常起身。


    镜中映出的人影,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青丝高束,与昨日那身繁复嫁衣判若两人。


    只是腕间多了一对沈家祖传的羊脂玉镯,温润生光,提醒着她身份已变。


    推开房门,清晨的微凉空气涌入肺腑。


    几个早起打扫的仆妇见到她,慌忙行礼,口称“少夫人”,神色间带着几分好奇与敬畏。


    她行至前厅,沈老爷已在用早膳,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招呼她坐下。


    不多时,沈玦也磨磨蹭蹭地来了。


    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神色萎靡,像是彻夜未眠。


    看见她,他脚步一顿,眼神飘忽,耳根又隐隐泛红,远远地拣了个对角的位置坐下,埋头猛喝粥,一言不发。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日后需得稳重些,多跟阿锦学学。”沈老爷训诫道。


    沈玦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


    早膳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沈老爷放下碗筷,对她道:“阿锦,你既要查案,便按你的章程来,府中之事,自有管家打理,不必拘束。”


    他又看向沈玦,“你,今日起,跟着阿锦,她去哪,你去哪,多听听,多看看,收收心!”


    “什么?!”沈玦猛地抬头,一脸抗拒,“爹!我……”


    “此事没得商量!”沈老爷拂袖而去。


    厅内只剩下她和沈玦。沈玦垮着脸,哀怨地瞪了她一眼,小声嘀咕:“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林锦无视他的抱怨,起身向外走去。


    他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父命,只得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今日,她需再去一趟府衙,核对这几日排查拜火古教线索的进展,并提审那日抓获的几个大汉,看能否撬开他们的嘴。


    走在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冷面侠女身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满脸写着“不情愿”的纨绔少爷,这组合着实引人注目。


    “喂,林锦,”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行,压低声音,“咱们商量一下,你做你的事,我玩我的,互不干涉,如何?我保证不跑远,你随时能抓到我……”


    “不行。”她断然拒绝。


    “你!”他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蔫头耷脑地继续跟着。


    到了府衙,衙役们见到她跟来的沈玦,也都面露诧异。


    她径自去查阅卷宗,沈玦则被拦在外堂。


    他倒也“安分”,找了把椅子歪坐着,不一会儿竟打起盹来,脑袋一点一点,引得路过衙役窃笑。


    她专注于案卷,发现一条新线索。


    根据对西南商队的排查,有一支名为“西南货栈”的商队,近半年往来江州异常频繁,其负责人行踪诡秘,且与城中几家当铺、银楼有不明资金往来。


    而其中一家银楼,恰好在汇丰钱庄失窃前几日,有过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黄金存入记录。


    拜火古教需要资金运转,盗窃库银是手段,那夜明珠呢?除了价值连城,是否还有其他用途?


    她正凝神思索,忽闻外堂传来一阵喧哗。走出去一看,竟是沈玦不知何时醒了,正和几个衙役围在一起……斗蛐蛐?


    “上啊!黑旋风!咬它!对!就这样!”他撸着袖子,激动得满脸放光,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萎靡。


    衙役们也被他带动,叫好声不断。


    林锦眉头蹙起,清咳一声。


    喧闹声戛然而止。


    衙役们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慌忙散开,各归各位。


    沈玦手里的蛐蛐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干笑着看向她,眼神闪烁:“那个……阿锦,你忙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未发一语,转身离开。他连忙拾起蛐蛐罐,小跑着跟上。


    回府的路上,他试图搭话,见她始终不理,便也悻悻地闭了嘴。


    是夜,林锦于房中打坐调息,脑海中梳理着案件脉络。


    拜火古教,金铃,奇异香灰,西南货栈,不明资金……它们之间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只待一个关键节点,便能将一切厘清。


    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只见一道黑影轻巧地翻过院墙,落入沈玦的院子。


    又是夜探?


    林锦屏息凝神,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道黑影再次出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而沈玦的房内,始终安静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知晓吗?还是……本就是他所为?


    翌日,她决定亲自去会会那“西南货栈”的负责人。沈玦依旧被沈老爷强令跟着她。


    货栈位于城南,门面不大,看起来与普通商行无异。


    她亮明身份,要求见负责人。伙计进去通报,半晌,一个穿着绸衫、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出来,自称姓胡。


    “不知官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胡掌柜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审视。


    她直接询问他与那家银楼的资金往来,以及近期的货物清单。


    胡掌柜对答如流,声称资金是正常货款结算,货物则是西南特产的山货药材,账目清晰,毫无破绽。


    沈玦跟在她身后,起初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


    忽然,他像是被货架上一块不起眼的褐色矿石吸引了目光,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咦?这东西有点意思。”他嘟囔了一句。


    胡掌柜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随即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是西南一种罕见的‘沉水香木’,香味独特,安神助眠。”


    “沉水香木?”沈玦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怎么瞧着,有点像……炼制那种‘逍遥散’的底料呢?”


    “逍遥散”三字一出,胡掌柜的笑容瞬间僵硬,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林锦心头一凛,逍遥散,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物,与拜火古教某些仪式中使用的迷香颇有相似之处!


    “你胡说什么!”胡掌柜强自镇定,“我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是吗?”沈玦将那块“矿石”随手抛了抛,眼神锐利如刀,与他平日的纨绔模样判若两人,“那你们库房里,是不是还藏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比如,官银?”


    最后两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却如同惊雷炸响!


    胡掌柜脸色骤变,厉声道:“你们这是污蔑!我要告官!”


    “告官?”林锦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地锁定他,“本官在此。现在,我怀疑你与汇丰钱庄库银失窃案,以及拜火古教邪祭案有关,请你回府衙协助调查!”


    话音未落,胡掌柜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向后堂窜去!


    “想跑?”沈玦嗤笑一声,手中那块“矿石”疾射而出,精准地打在胡掌柜的腿弯处!


    胡掌柜“哎哟”一声扑倒在地。林锦立刻上前将其制住。


    搜查货栈的结果,令人心惊。


    不仅在后院地窖中发现了尚未转移的、凿有汇丰钱庄印记的官银,更在一处暗格里,找到了与河神庙现场相似的祭祀法器,以及几套未来得及销毁的黑袍斗笠。


    人赃并获。


    将胡掌柜及其一众伙计押回府衙,连夜突审。


    在铁证面前,胡掌柜的心理防线崩溃,终于吐露,他们确是拜火古教安插在江州的据点之一,主要负责利用商队身份洗钱、筹集资金,并配合教中法师进行祭祀活动。


    河神庙祭祀,正是他们所为,目的是为了祈求“邪神”庇佑,掩盖盗窃官银的行径,并扰乱视听。


    至于罗刹令,他声称是有人匿名送来,让他们放置在现场的,意在嫁祸罗刹殿。


    案件取得重大突破,笼罩江州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府衙上下,对林锦的能力更是敬佩有加。


    回府的马车上,她看向一旁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沈玦。


    他脸上带着倦色,仿佛刚才在货栈那精准的一掷和犀利的言辞,只是灵光一现。


    “你如何认得那逍遥散的底料?又如何猜到库房有官银?”她开口问道。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一丝慵懒和戏谑,又变回了那个纨绔少爷。


    “小爷我混迹市井,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了去了,什么没见过?至于官银嘛……”他打了个哈欠,“猜的呗。不然他们那么紧张干嘛?”


    又是这套说辞。


    林锦没有再问。只是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他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却总能精准地指向关键。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回到沈府,已是深夜。各自回房前,他在廊下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林锦,”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案子破了,你……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她微微一怔,看向他。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表情。


    “尚未结束。拜火古教根基未除,幕后主使仍在,罗刹殿之事,也需查明。”她答道。


    他沉默片刻,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语调,摆摆手:“那就好,省得我爹又念叨我。睡了睡了,困死了。”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院子,步伐看似轻快,却莫名透着一丝落寞。


    林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