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孽生花】其一

作品:《尸体不要的话,给我吧【修真】

    月光如水,泼洒在荒芜官道上。


    驴蹄声得得,难踩破这死寂的夜。


    倪阿满一身粗糙红嫁衣,像一团被随意泼洒的血,凝固在灰黑色山河背景上。


    倪阿婆死后第五年,冬。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失了本该有的糖瓜的甜腻味和送灶的烟火气,只有北风刮过枯枝的尖啸,还有身下这头老驴粗重的喘息。


    它的鬃毛结着冰碴,瘦骨嶙峋,硌得她大腿生疼。


    可她动弹不得,手脚被牛筋绳捆得结实,横搭在驴背上,像个卸了口子的面袋,只能随着驴子的步伐无力晃荡。


    视野是颠倒的。


    天在下,地在上,枯草和碎石就在眼前晃动。


    那几个押送她的军汉走在旁边,靴底厚重,踩碎薄冰,咔嚓咔嚓的脆响。


    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粗野的笑骂混着浓痰落地的声音,话题离不开前方的战事、欠饷的牢骚,还有她——这个用几串铜钱换来的、“给刘老将军暖脚”的便宜货。


    “……*的,这差事真**的晦气,大过节的送个丫头片子去营里。”


    “知足吧,总比上前线填壕沟强。这妞儿看着瘦,脸盘子还行,老刘头就好这口清嫩的。”


    “便宜那老杀才了……要不是上头催得紧,真想先……”


    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


    有只粗糙的手伸过来,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那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口泛上酸水。


    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压住那几乎要冲出口的干呕。


    不能动,不能出声。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能逃走的。


    倪阿满闭上眼,不再看那颠倒混乱的世界。


    感官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鼻腔里是驴身上的骚臭、军汉们身上积年的汗垢和血锈味。


    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声响:


    风声里极远处似乎有野狗的吠叫,凄厉得像鬼哭;身边这几个人的呼吸沉重;兵器偶尔碰撞甲胄;还有她自己那颗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撞得又沉又重,几乎要把她震聋。


    她想起倪阿婆。


    阿婆的手像枯老的树皮,却是暖的。


    会在冬夜里把她冰凉的脚揣进怀里捂着,一边低声哼着歌谣,一边就着油灯微弱的光,折着一枚枚金灿灿的纸元宝。


    “满囡啊,活着,比什么都强。”


    可现在,她就要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洪波叔……不,洪波。


    那个名义上的养父。


    他要把阿婆留下的东西:棺材铺、义庄和她,都卖了。


    卖了她,交货时,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她的眼。


    “阿满……叔也是没法子……这兵荒马乱的,带着你是个死……刘将军是好人,你跟了他,好歹有口饭吃……”他的话语虚伪至极。


    她甚至记得他袖口上沾着的酒渍,和一点油污,想必是拿到钱之后,立刻去饱餐了一顿。


    五年义庄守尸。


    她见过太多死人了。


    饿死的,战死的,病死的。


    起初怕得夜里不敢合眼,后来也就惯了。


    死人比活人安静,比活人干净。


    他们不会算计,不会背叛,只是沉默地躺着。


    她学会了给他们擦拭身体,整理遗容,在空旷破败的义庄里,对着那些再也不会开口的尸身,一点点磨掉了惊惧。


    可现在,他们要把她变成一个“活死人”,送去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做玩物。


    愤怒,比捆着她的绳索更紧地绞住了心脏。


    驴子忽然打了个响鼻,停住了脚步。


    “歇会儿!*的,脚底板都要磨穿了!”一个粗嘎的嗓子喊道。


    她被粗暴地从驴背上拽下来,扔在路边枯黄的草甸上。


    地面寒气瞬间穿透单薄的嫁衣。


    她蜷缩起来,借着动作,偷偷用被反绑的手去摸索袖口。


    那里藏着一块磨薄了的石片,是她在义庄里用来刮除污渍的。


    一路上偷偷磨利了,藏了好些日子。


    石刃边缘割着手指,但她感觉不到疼。


    牛筋绳浸了油,异常坚韧,她只能一下下磨。


    警惕着,眼睛半睁,观察着那几个军汉。


    他们围坐在不远处,拿出干粮和水囊,骂骂咧咧地分食。


    火折子亮了一下,又灭了,没人有心思在这寒风里生火。


    月光勾勒出他们毛茸茸的轮廓,像几头歇息的野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她的手指几乎冻僵,腕骨被石片硌得生疼,但感觉到那绳索在一根根断开。


    希望像一星鬼火,在心底幽幽亮起来。


    就在此时,另一个同样被绑着、一直沉默跟在队伍后面的瘦弱少年,忽然咳嗽起来。


    他也是被卖的,只是手被反绑着,路上一直低垂着头,像具行尸走肉。


    一个军汉被吵烦了,起身骂了一句,走过去踹了他一脚:“号什么丧!给老子安静点!”


    少年吓得噤声,扭过头,目光恰好撞上正在偷偷磨绳子的倪阿满。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骤然睁大,惊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又迅速看向那些军汉,嘴唇哆嗦着。


    倪阿满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用眼神死死盯着他,近乎哀求地微微摇头。


    不要。


    不要说。


    那少年脸色惨白。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哀求,可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张开嘴,那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她!她要跑!她在磨绳子!”


    一瞬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风声、虫鸣、甚至呼吸声。


    那几个军汉猛地转头,齐刷刷地钉死在倪阿满身上。


    那一点鬼火,噗地一声,被踩灭。


    世界重新变得颠倒。


    她被拖起来,新绳索勒进皮肉。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他蜷缩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枯草里,肩膀颤抖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躲避她的目光。


    驴车再次吱呀呀地上路。


    这一次,连月光都似乎冻结了。


    她不再试图挣扎。


    只是睁着眼,看着那片颠倒的、荒芜的天地。


    手腕上的疼痛变得遥远。


    逃不掉了吗?


    那就……等着吧。


    总会有机会的。


    哪怕是……最坏的机会。


    雨是突然砸下来的。


    先是一两颗雨点,啪嗒一声砸在土路上,晕开铜钱大的深色痕迹。


    紧接着,便是密不透风的雨幕,哗啦啦地从天穹倾泻而下,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灰白混沌的水世界。


    官道瞬间泥泞不堪。


    驴子受惊,嘶叫一声,踩着蹄子,溅起泥浆。


    那几个军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措手不及,咒骂声又立刻被雨声淹没。


    “操**的鬼天气!”


    “前头!看前头有个破庙!快过去躲躲!”


    “倒霉催的!这下了雨,明儿个山路不好走,山里耽搁久了怕遇着山匪。”


    视线被雨水模糊,只能依稀看到前方不远处,山道旁歪斜着一座黑黢黯的建筑轮廓,像是被遗弃已久的神祇,匍匐在雨幕中。


    一行人冲进破庙,狼狈不堪。


    庙门早已朽烂倒塌,半埋在杂草里。


    殿内阴暗潮湿,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雨水如同小型瀑布般从破洞灌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空气中一股霉味散不去。


    军汉们把倪阿满和张万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角落里一堆干草上——那大概是之前哪个逃难者留下的。


    他们自己则聚在另一处稍微干燥些的殿角,忙着脱下湿透的外甲,拧着衣摆的水,骂骂咧咧。


    倪阿满浑身湿透,红嫁衣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冰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绳索浸了水,收缩得更紧,她艰难挪动了一下,靠在一根漆皮剥落的柱子上。


    张万就蜷缩在她旁边不远处,像一只被雨水打烂的雏鸟,瑟瑟发抖,不敢看她。


    庙外,雷声隆隆,雨声哗哗。


    庙内,军汉们抱怨声暂时平息后,话题转到了别处。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啐了一口:“这贼老天,真会挑时候。不过也好,总算离开那鬼地方远了些。”


    另一个略显年轻的接口,“疤哥,你说……咱们在城里看到的那几个……穿得怪模怪样,腰里挂着葫芦的……真是‘修士’?”


    “闭嘴!”


    被称作疤哥的厉声喝止,眼神警惕地扫了一眼破庙内外,仿佛那瓢泼大雨里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提他们作甚!嫌命长吗?”


    年轻汉子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我……我就是心里发毛。听说那些人……根本不算人,是活神仙,也是活阎王……看谁不顺眼,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让你化成灰……前些年不是有个什么黎城,就是因为得罪了路过的修士,一夜之间就、就没了……”


    “知道怕就好!”疤哥语气阴沉,“那些爷,咱们凡人沾惹不起,看见就得躲着走!沾上点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庆幸吧,咱们现在已经出城了。”


    几人一阵沉默,只有雨水灌入破庙的哗哗声。


    那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显然也笼罩着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兵痞。


    倪阿满垂着眼,听着他们的对话。


    修士……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她这样的蝼蚁,连被他们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生死,只取决于身边这些军汉的一念之间,或者,更糟……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些的军汉,似乎为了驱散谈论修士带来的寒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张万。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干等着真晦气。”他搓着手,站起来,朝着张万走去。


    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发出心照不宣的、低低的哄笑,没有人阻止。


    倪阿满的心猛地一沉。


    那年轻军汉一把将瘦弱的张万从干草堆里拖出来,动作粗暴。


    张万像受惊的兔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挣扎着,可他哪里挣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小兔崽子,路上就一直躲躲闪闪的,咱们买你这个小倌可不是光看着的!”军汉把他按在地面上,沉身躯压了上去。


    布料被撕裂。


    倪阿满猛地扭开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闭上眼睛,可那些声音却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喘息,呜咽,身体摩擦地面的窸窣声,还有其他军汉们低低的猥琐调笑。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忽然,她明白了。


    为什么张万会那么惊恐,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卖她。


    他不是因为单纯害怕而告密。


    他是已经被拖入了地狱,被玷污,被摧毁,看不到一丝光亮。


    所以,当他看到身边还有一个试图挣扎、眼底还存留着希望火苗的倪阿满时,那扭曲的不甘,驱使着他——


    他逃不掉,他也容不得她逃!


    要烂,就一起烂在这泥沼里!


    要绝望,就一起绝望!


    恨意化作毒藤,瞬间缠紧了倪阿满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股恨是对那些军汉的,也是对张万的!


    他凭什么?!


    凭什么他自己被毁了,就要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


    可她被捆得结结实实,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她能做什么?


    除了听着,除了受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像是要洗净世间的污秽,却只会让这座破庙变得更加肮脏、窒息。


    她重新睁开眼,望着不断漏雨的屋顶破洞,雨水在她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洼,倒映出她模糊而扭曲的脸,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那红嫁衣**地裹着她,像一层凝固的血痂。


    而恨意在那身血痂下沉淀,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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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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