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雪

作品:《咸鱼之权臣的女人

    胡乐冉再见到阿梨,是在后苑角门的柴房里。小丫头被人用草席卷了,露出一截青白的脚踝,鞋只剩一只,褪了色的袜上绣着歪歪斜斜的海棠——那是上个月她教阿梨的针法。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尸首,像抬一条冻硬的麻袋,嘴里低声嘟囔:“偷了王妃的簪子,活该。”“才十四岁,可怜见的。”雪片穿过破瓦落在阿梨发间,瞬间化开,像替孩子洗净满脸血污。


    胡乐冉想冲过去,被柳嬷嬷一把拽住:“二娘,别犯糊涂,她签的是死契。”一句“死契”像钉子,把她钉在原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耳膜嗡嗡作响,只剩一个念头:阿梨昨天还笑着说要去厨房给她偷新出的奶酥卷。


    事情原委很快在府里传开:睿王侧妃丢了一支赤金点翠簪,管事嬷嬷带人搜园,竟在阿梨枕头下翻了出来。阿梨哭喊是被人栽赃,可侧妃正愁立威,一句“贱蹄子狡辩”,当场命人杖三十。雪厚,板子落下却不见血,只闻沉闷的“噗噗”声,像敲在湿棉被上。打到二十,阿梨就没了气息。侧妃嫌晦气,命人连夜拖去乱葬岗,连草席都舍不得多赏一张。


    胡乐冉站在廊下,看雪把血迹一点点盖住,忽然想起进府第一天阿梨偷偷跟她说的话:“二娘,咱们好好熬,三年期满就能出去,我攒了二两碎银,到时候一起开糖水铺。”那孩子眼睛亮得像星,如今星子被按进泥里,再不会发光。


    回房后,胡乐冉一夜无眠。她抱着阿梨没来得及做完的荷包,指腹摩挲着歪歪扭扭的针脚,胸口像塞了湿棉花,透不过气。第一次,她清醒地意识到:所谓“养老岗位”不过是镀金牢笼;月钱二十两,买的是她的自由,更是她的命。她不过比阿梨多一件漂亮外壳,本质上同样任人拿捏。


    窗外梨树枝桠被雪压断,“咔嚓”一声脆响,像某种警告。她想起睿王意味深长的笑,想起司烨那句“睿王风流,却非良人”,想起自己签的“终身契约”——若她步阿梨后尘,是不是也会被一张草席卷了,扔进乱葬岗,连名字都留不下?


    天将亮时,胡乐冉点亮铜灯,把当初写的那份《外室咸鱼守则》一页页撕碎,投进火盆。火苗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赤红。她吹灭灯,推开窗。雪停了,东方泛起蟹壳青,像极她穿越第一天的天色。冷风灌进来,卷起灰烬,在晨光里打着旋儿,像一场小型葬礼,也像一次新生。胡乐冉抬手按住狂跳的心口,轻声对自己道:“阿梨,我带你那份,一起活下去。”


    当夜,她主动去了小厨房。嬷嬷们正忙着给各院送晚膳,没人留意“闲人”胡乐冉。她撸起袖子,用仅剩的几瓶调料,复刻了现代街头最受欢迎的“麻辣烫串”。汤底滚开,香飘半个府邸,连侍卫都忍不住探头。她趁热把串分成两篮:一篮送给管事嬷嬷,一篮亲自提着,径直去了司烨的外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不请自来。侍卫通传后,书房门开,暖意夹着墨香扑面而来。司烨正批公文,抬眼见她,微有讶色。胡乐冉深吸一口气,福身,声音不高却稳:“主君,妾想与您谈笔交易。”她掀开篮盖,热气裹着辛辣蹿上屋梁,“此物名为‘烫串’,若府里设摊售卖,一日可净赚五十两,妾只要三成,其余充公。条件——请允妾随账房学记账,随外管事学看账。”


    灯影下,她背脊笔直,眼底燃着一小簇火,不再是那条任人摆布的咸鱼。


    司烨放下笔,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尖,良久,唇角微勾:“胡乐冉,你可知学账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与他对视:“意味着妾对主君还有用,意味着妾的命,不再只值一张草席。”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花的“噼啪”。司烨忽而笑了一声,声音低哑:“准。”


    短短一字,像钥匙,轻轻转开了她囚笼的第一道锁。


    从书房出来,夜已三更。胡乐冉揣着司烨亲批的手令,踩着积雪往回走。雪在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为她打节拍。寒风刮得脸颊生疼,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途径角门,那滩暗色血迹早被冲洗干净,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洗不掉。


    她立在风中,对那片看不见的黑暗轻声说:“阿梨,再等等,我会带你回家。”


    雪落在她肩头,像给孩子盖上最后一件衣裳。


    远处传来打更声,悠长而苍凉。胡乐冉拢紧斗篷,抬步向前。


    这一次,她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