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周晚秋刚洗漱完，院子里冷冷清清，厨房连点热气都没有。


    她推开厨房门，一股子浓烟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退两步。


    纪贵盛正手忙脚乱地拿着锅盖扇风，一张脸熏得跟黑炭似的，眼泪鼻涕横流。


    灶台上一片狼藉，锅里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地上撒了半碗面粉，踩得到处都是脚印。


    周晚秋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推开窗户。


    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烟。


    她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又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锅，五块。面粉，一块。耽误我上班，扣全天工钱，八块。”


    她拿出随身的小本子，记上一笔。


    “上工第一天，倒欠十四块。”


    纪贵盛捂着脸，看着锅里那坨分不清是何物的黑色东西，又看看小本子上新增的十四块欠款，一口气堵在胸口，整张脸都成了酱紫色。


    周晚秋把本子和笔往他面前一放。


    “中午我要吃四菜一汤，米饭要粒粒分明。要是再搞砸了，你自己算要赔多少。”


    她说完，看了一眼旁边抱着胳膊，笑得肩膀直抖的赵静姝。


    “人交给你了，我去上班。”


    赵静姝冲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走到纪贵盛身边，用手指敲了敲那张家庭劳动还款计划。


    “听见没？你嫂子我今天嘴刁得很，要是吃得不满意，后果自负。”


    纪贵盛敢怒不敢言，只能狠狠地瞪着那口黑锅。


    “来了？”


    孙大夫正在院子里拾掇一簸箕的药材，听见动静，抬起头。


    周晚秋把自行车支好。


    “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


    诊所不大，前堂看诊，后院抓药、炮制。


    孙大夫把各个区域都给她指了一遍，又介绍了库房里药材的摆放位置。


    “以后你放学过来，主要就是帮着坐诊，我会在旁边看着。有病人来抓药，你也搭把手。”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从里屋走出来，自顾自地去擦拭桌上的听诊器，对进来的周晚秋视若无睹。


    “这是张伟，省里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孙大夫介绍道，“小张，这是周晚秋，以后跟你一起搭班。”


    张伟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晚秋刚把自己的布包放好，诊所那扇破旧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周大夫！周大夫在吗？”


    进来的是上次那个高壮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他的妻子，那女人换了身干净衣裳，气色红润，看着比上次精神了百倍。


    男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周大夫！可算找着你了！”


    男人一看见周晚秋，三两步就冲到她面前。


    “我婆娘的药吃完了，人全好了！我们上次来感谢你，孙大夫说你还没来上班，我们今天特地又跑了一趟！”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红布包打开，哗啦一下，一幅红底金字的锦旗展现在众人面前。


    “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八个大字，在昏暗的诊所里，晃得人眼睛发亮。


    “一点小意思，您可千万要收下！”男人把锦旗往周晚秋手里塞。


    旁边正在擦听诊器的张伟动作停住了，他斜眼看着那面锦旗，嘴角撇了撇，低声嘟囔了一句。


    “走了狗屎运罢了，一个女人家家的，能懂个什么医术。”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诊所里，足够让几个人听清楚。


    高壮男人的笑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瞪着张伟。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张伟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放，站直了身子，“我就是实话实说，中医博大精深，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能……”


    “行了。”


    周晚秋开了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她从男人手里接过那面锦旗，入手是丝绸的滑顺质感。


    “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们。”


    她转向那个还有些局促的女人，“手伸出来，我再给你看看。”


    女人顺从地伸出手腕，周晚秋两根手指搭上去，闭眼凝神。


    片刻后，她松开手。


    “恢复得很好，以后注意饮食，别贪凉就行。”


    “哎！哎！我们都听您的！”男人连声应着，又拉着妻子对着周晚秋一通感谢。


    周晚秋把两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才拿着那面锦旗转身回了屋。


    屋里，张伟还站在桌子后面，脸上挂着不屑和嘲讽。孙大夫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周晚秋没看他们，她拿着锦旗，走到诊室后面那面空着的白墙前。


    她找了根钉子，搬了张凳子站上去，把那面鲜红的锦旗仔仔细细地挂在了墙壁最中央的位置。


    红色的丝绸，金色的字，让这间有些陈旧的屋子，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她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不错。”


    她转过身，看向张伟，嗓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屋里的人听清。


    “第一天上班就收到锦旗，看来我运气是真好。”


    “不像有些人，也不知道在这儿干了多久了，墙上还是光秃秃的，一面锦旗都没见着。”


    张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你说谁呢！”他往前一步，指着周晚秋的鼻子，“你一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二流子医生，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可是正儿八经从省医学院毕业的！”


    周晚秋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可是你没有锦旗。”


    “你！”张伟被这句话噎得胸口发闷，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证明什么，声音拔高了八度，“我告诉你！我上学的时候，拿过全省中医知识竞赛的二等奖！我有证书！”


    周晚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可是你没有锦旗。”


    “我，我的毕业论文还在省级医学期刊上发表过！你知道那有多难吗？你这种连大学校门都没进过的土包子，根本不懂！”张伟的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唾沫星子横飞。


    周晚秋的视线从他涨红的脸上，移到他身后那面空荡荡的墙上，又移回来。


    “可是你还是没有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