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


    三人把还能用的东西装上了解放卡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嘎子村。


    把从村里带回来的那几个麻袋往地上一扔，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赵静姝一屁股坐到院里的小板凳上，连句话都懒得说，就那么仰着头喘气。


    院子里刚安静下来，屋里那台老式电话机就跟催命似的，尖锐地响了起来。


    周晚秋拍了拍手上的土，走进去接了。


    她没说话，就听着。


    过了半晌，只嗯了一声，就把电话重重地扣了回去。


    那声响，清脆又利落。


    纪修杰从屋里出来，看着她。


    “怎么了？”


    “纪贵盛。”周晚秋吐出三个字，“城西派出所。”


    两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转身就出了院门。


    城西派出所的调解室里，烟味混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儿。


    纪贵盛就缩在墙角的长凳上，脑袋耷拉着，半边脸都肿了，嘴皮子那儿也破了道口子。


    在他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男的搂着她，一脸怒气，看见纪修杰和周晚秋进来，哼了一声。


    “人来了？”负责调解的公安指了指纪贵盛，“他又去纠缠人家姑娘，被姑娘的未婚夫撞见，两边就打起来了。有人报警，我们就都带回来了。”


    周晚秋走到那对男女面前。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姑娘抬起头，脸上有些为难。她旁边的男人却不买账。


    “添麻烦？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他这是耍流氓！骚扰！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你想怎么样？”纪修杰开口，声音很沉。


    “赔钱！”男人伸出两个手指头，“二百块！少一分都不行！我这脸，我这手，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有我未婚妻，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精神损失费！”


    “二百？”周晚秋还没说话，跟过来的赵静姝先笑了，“你怎么不去抢？”


    “他也被打了。”周晚秋指了指纪贵盛脸上的伤，“医药费，一人一半。”


    “他活该！”男人吼道，“谁让他不干不净的！”


    “阿强，别这样。”旁边的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要不八十就行了，咱们拿了钱去看医生。”


    “你闭嘴！”男人甩开她的手，“这事我说了算！一百五！不能再少了！”


    赵静姝往前一站，双手抱胸。


    “一百。爱要不要。”


    “不要，我们就让他进去待几天，正好清醒清醒。我们一分钱不花。”


    男人被她这副样子噎住了，他看着纪贵盛，又看看周晚秋和纪修杰，最后把视线落回自己未婚妻身上。


    他犹豫了。


    “行！一百！”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签了和解书，赔了一百块钱，纪贵盛才被放了出来。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照着几人难看的脸色。


    纪贵盛低着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脸上全是倔强和不服。


    周晚秋走在他身后，一句话没说。


    就在走到一个没人的拐角时。


    啪！


    纪贵盛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晚秋。


    “你打我？”


    周晚秋收回手，看着他那张青紫交加的脸。


    “我问你，你是不是脑干缺失，小脑发育不完全？”


    纪贵盛捂着火辣辣的脸，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回过神，一双眼瞪得通红，梗着脖子，那股子不服输的犟劲儿冲上了头。


    “再来一次，我肯定能打赢他！”


    啪！


    另一边脸，也对称了。


    纪贵盛彻底被打懵了。


    “这次，是因为你打架，我们赔了一百块。”周晚秋甩了甩手，嗓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这一百块，从今天起，算你欠家里的。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


    纪贵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我没钱！”他吼道。


    “我知道你没钱。”周晚秋点了下头，“所以，我给你找了个活儿。”


    纪贵盛愣住了。


    旁边的赵静姝抱着胳膊，已经猜到了什么，嘴角那抹看好戏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回家，干活抵债。”周晚秋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不干！”纪贵盛想也不想就拒绝，“凭什么！那是我的自由！”


    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外头，没人管，没人问，现在让他回家，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周晚秋的脚步停住了，她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纪修杰说话了。


    “必须回去。”


    他走到纪贵盛面前，高大的身影把路灯的光都挡住了。


    “从今天起，这个家，你妈说了算。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爸！”纪贵盛不服。


    “别学坏。”纪修杰看着他，“你大哥纪贵德，因为撬门偷东西，已经进去了。”


    这句话狠狠砸在了纪贵盛的脑门上。


    他脸上的愤怒和不服，瞬间凝固。


    他扭头去看周晚秋，那个女人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纪贵盛脖子一缩，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瞬间就泄了。


    他蔫头耷脑地跟在几人身后，一句话不敢再说。


    回到家，赵静姝乐得不行，赶紧把桌子擦干净，从屋里翻出纸笔，往桌上一拍。


    “来来来，啾啾，给他立个规矩！”


    周晚秋也不客气，拿起笔，刷刷刷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纪贵盛凑过去一看，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家庭劳动还款计划。”


    上面把所有家务都列了出来，后面跟着相应的价格。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工作期间，损坏家中物品，照价赔偿。饭菜难吃，酌情扣款。态度恶劣，顶撞雇主，加倍扣款。”


    纪贵盛指着那张纸，手都抖了，“你这是剥削！”


    “不乐意干？”赵静姝凉飕飕地飘过来一句，“行啊，明儿一早，你嫂子就把你扭送派出所，跟你大哥作伴去。反正咱家不花一分钱，里头还管饭。”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纪贵盛的脸憋成了青紫色。


    他求助地望向他爸。


    纪修杰像是没看见，只闷头给炉子里添着煤，火苗子舔着煤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没人帮他。


    纪贵盛攥着那张卖身契，狠狠地瞪着。


    赵静姝揽着周晚秋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可解放了！啾啾，以后咱俩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啥活都不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