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那张周晚秋口述的方子，看了一眼。


    “方子开得很好，柴胡疏肝，白芍敛阴，枳实破气，加一味延胡索止痛，对症，用药也精。”


    说完，他把方子往病人面前一推。


    “就按这个抓药吧，赶紧喝了，拖久了更疼。”


    那男人彻底没话说了。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一脸严肃的王医生，又看看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周晚秋，最后只能在腹部传来的阵阵绞痛中，彻底败下阵来。


    “你别站着了，坐吧。”


    林医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大摞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今天下午没什么病人，你帮我整理一下这些病例档案。”


    “按年份和病症分类，做个索引出来。”


    周晚秋点了下头，没多问，搬了张凳子就在桌角坐下，开始动手整理。


    牛皮纸袋在手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些病例大多是些常见的头疼脑热，偶有几个疑难杂症，但也都有了明确的治疗方案和结果。


    周晚秋翻得很快，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和病症，直到她从最底下抽出一份档案时，动作停了下来。


    她打开档案袋的绳扣，里面除了病历，还夹着几张照片。


    诊断那一栏，只写着三个字：蛇皮癣。


    这是中医对鱼鳞病的俗称。


    周晚秋翻到后面，一页页的治疗记录断断续续。


    从一开始的内服外用，到后来的药浴熏蒸，各种方子都试了个遍，但每一页末尾的效果评估，都只写着两个字：“甚微”。


    最后一页的记录，停在了一年前。


    主治医生在末尾用红笔写了一句：患者已放弃治疗。


    周晚秋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档案，站起身，走到了正在低头写东西的林医生旁边。


    “林医生，这个病人……”


    林医生抬起头，看到她手里的档案，叹了口气。


    “这个病人啊，是个苦命人。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不好，只能养着。前些年还好，这两年越来越重，夏天都得穿长袖长裤，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我们能想的法子都用了，花了不少钱，最后也只能是暂时缓解。他自己没信心了，也就不来了。”


    林医生摇了摇头，“这种病，是刻在骨子里的，难。治好了，人家未必念你的好。治不好，家属肯定要埋怨你，吃力不讨好。”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把那份档案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想试试。”


    林医生停下笔，看着她。


    “这种病症，教科书上都没有明确的根治办法。”


    “教科书上没有，不代表就真的没有。”周晚秋把档案合上，“我想见见他。”


    林医生沉默了许久。


    他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那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而是一个医者最纯粹的念头。


    “好。”他最终点了头，“我帮你联系他。不过，人家愿不愿再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第二天，周晚秋刚到诊所，林医生就把她叫了过去。


    “人我联系上了，他答应今天过来一趟。”林医生的表情算不上乐观，“你别抱太大希望，他估计也就是过来应付一下。”


    周晚秋点了下头。


    “谢谢林医生。”


    上午快结束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袖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低着头，走路的姿势有些畏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


    可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周晚秋认得他。


    赵鹏。


    赵鹏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诊室里的周晚秋，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混杂着嫉妒和不屑的表情。


    他没理会林医生，径直走到周晚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当是谁这么大本事，原来是你啊。”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男人，又转向周晚秋。


    “周晚秋，你可真行。在原来的诊所待不下去，跑到这儿来撬我二叔的墙角。现在又打起我表哥的主意了？”


    “我听我姨妈说，是你非要让我表哥再来复诊的？”赵鹏的音量拔高了些，带着质问的意味，“他这病多少大夫都看过，说治不好！你一个连毕业证都没有的黄毛丫头，想干什么？拿我表哥当你的试验品，好让你出名吗？”


    他往前一步，几乎要戳到周晚秋的脸上。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在学校里赢了个什么破比试，就真当自己是神医了！我表哥的病，不是给你这种人拿来消遣的！”


    赵鹏的话像一根刺，扎在诊室本就沉闷的空气里。


    他身边的男人，也就是他口中的表哥，把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林医生放下手里的笔，脸上的温和褪去，换上了一层严肃。


    “赵鹏，这里是诊室，不是你家后院，注意你的言辞。”


    “二叔！”赵鹏根本不理会林医生的警告，他往前站了一步，把表哥挡在身后，“我说的哪句不对了？我表哥这病，从小到大看了多少医生，花了多少钱，您不是不知道！哪个医生敢说能治好？她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周晚秋。


    “就凭她在学校里赢了一场比试？那能当饭吃吗？治病救人是儿戏吗？万一吃出个好歹来，谁负责？她负得起这个责吗？”


    周晚秋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男人身上。


    她开了口，问的却是那个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瑟缩了一下，没敢抬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低又闷。


    “……周建军。”


    “周建军。”周晚秋重复了一遍，然后才把头转向赵鹏，“他姓周，你也姓赵，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赵鹏的脸一下就涨红了。


    “我妈嫁给了他爸！他就是我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想转移话题！”


    周晚秋没再理他，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对着周建军。


    “坐。”


    周建军没动，他被赵鹏死死地拽着胳膊。


    “哥，我们走！别听她的！她就是想拿你扬名立万！”赵鹏用力拉扯着周建军，想把他拖出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