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抓起药方,转身就走,没有半分迟疑。


    赵鹏看着他的背影,最后也只能跺了跺脚,不甘不愿地跟了出去。


    诊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医生走过来,给周晚秋倒了杯水。


    “你跟赵鹏以前有过节?”


    周晚秋把刚才在另一家诊所遇到赵鹏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林医生听完,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心思没用在正道上。”他叹了口气,“他今天带周建军过来,也不是真心想看病。他是想让我看在他表哥的面子上,收他当徒弟。”


    周晚秋有些不解。


    “他想学医,为什么不用心钻研?”


    “他不是想学医,他是想救人。”林医生摇了摇头,“他那个后爸,也就是周建军的亲爹,前年查出来肝上有问题,很严重。他找了很多人,都没办法。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会一手针灸绝活,就一直想拜我为师,学了去给他后爸治病。”


    周晚秋明白了。赵鹏不是单纯的嫉妒或者坏。他只是太急了,急着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才走了歪路。


    “他后爸的病,就算他学了针灸,也未必有用。”


    “是这个道理。”林医生说,“所以我一直没答应。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满足私欲的。他连这个本心都忘了,就算天分再高,也走不远。”


    周晚秋没再说话。


    她想起赵鹏刚才那副急于求成的样子,和他看自己时那种混杂着嫉妒和怨毒的表情。


    一个是为了救亲人而焦头烂额的普通人。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既可恨,又有点可怜。


    周建军抓了药回来,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包。他走到诊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头进来。


    “周医生,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忌辛辣、鱼虾、牛羊肉。”周晚秋头也没抬,继续整理手里的病历,“药浴之后不要马上吹风,多喝水。”


    “好,好,我记下了。”周建军连连点头,把那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他提着药包,转身要走。


    “等等。”周晚秋叫住了他。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跟在周建军身后几步远的赵鹏。


    “你既然这么在乎你父亲,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给他治?”


    赵鹏喉咙里嗬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周建军朝周晚秋这边欠了欠身,算是个赔罪,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一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诊所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周晚秋刚打发走一个咳了半个月的老大爷,一抬眼,门口站着个人。


    周建军。


    还是那件长袖衬衫,但人瞧着利索了不少,背也挺直了,没再缩着脖子。


    “周医生。”他主动打了招呼,有点拘谨。


    “坐。”周晚秋指了指椅子,等他坐稳了,才问,“怎么样了?”


    “好太多了!真的!”周建军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个劲地搓着,“就七天,身上那些皮掉了一大半!晚上睡觉也不钻心地痒了,我这几年就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他一边说,一边急着把袖子撸起来。


    胳膊上的皮肤还是干,但那些吓人的裂纹淡了,原本灰白的死皮脱落了大片,露出底下粉红的新肉。


    周晚秋伸出手指搭上他的脉门。


    之前那股子火气散了大半,脉象平缓了不少。


    “效果还行。”她收回手,拿起笔,“内服的药停了,过犹不及。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还是泡澡,巩固一下。”


    她刷刷几笔,调整了药方,减了几味清热的药,加重了养血润燥的剂量。


    “再泡一个疗程,一天一次,别断。”


    “哎!好!”周建军宝贝似的把方子接过去,仔细叠好,塞进口袋。


    周晚秋收拾着桌面,随口问了句。


    “今天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赵鹏啊?”周建军顿了一下,扯出一个苦笑,“他……最近忙。”


    见周晚秋没再问,周建军自己反倒开了腔。


    “周医生,他那人说话是冲,心不坏。都是为了我爸的病,急的。”


    “他是我爸妈后来养的,从小就机灵,学东西快。我这病,打小就这样,我爸带我到处看,他都瞧在眼里。所以他才非要去学医,说以后要当神医,把我跟我爸的病都治好。”


    周建军说着,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学医这玩意儿,光机灵没用,得有那个命。他书都快翻烂了,就是不开窍,连个证都考不下来。”


    “前阵子,他去参加个什么会,回来就跟捡了宝似的,说认了个干爹,京城来的大专家,说他干爹准能治我爸的病。”


    周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


    “结果呢,人家开完会就没影儿了。他到处打听也找不着人,就跟魔怔了似的,到处找医生拜师,想学点真本事。”


    “周医生,上次他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周晚秋在本子上写字的手停住了。


    “他二叔不就是林医生?怎么不找自己人帮忙?”


    周建军一脸的莫名其妙。


    “二叔?”他摇了摇头,“我们家哪儿有当医生的二叔?我爸就我一个儿子,赵鹏是后来的,我们家亲戚都在乡下刨食,没一个端铁饭碗的。”


    诊室里一下就静了。


    周晚秋把写好的药浴方子递过去。


    “按这个再用七天,下周过来。”


    “好,谢谢周医生,太谢谢你了!”


    周建军拿着方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诊室里恢复了安静,周晚秋垂下头,指尖在病历上周建军那三个字上,轻轻划过。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周晚秋从林医生手里接过自己第一个月的足额工资,厚厚的一叠,带着纸币特有的油墨香。她没急着走,又跟林医生请教了几个周建军后续调理的方子,才把钱仔细揣进兜里。


    回家的路上,她拐去了供销社和菜市场,破天荒地割了三斤五花肉,又称了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连带着豆腐青菜,自行车后座绑得满满当当。


    晚饭的香味,几乎飘满了整个小院。


    红烧肉炖得软烂,油光锃亮,鱼汤熬得奶白,撒上一把葱花,鲜气扑鼻。纪家几个孩子围着桌子,眼睛都看直了。


    “今天什么好日子?过年了?”纪贵盛夹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塞进嘴里,烫得直抽气,却舍不得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