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纪修杰带着队伍抵达中学安置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全是泥和疲惫。


    他把手下的兵安顿在指定的教室里，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却一刻也待不住。他记得，医院的医疗队也撤到了这里。


    晚秋……她怎么样了？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朝着医疗站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亮着灯的教学楼，就看到门口围着不少人，对着一间亮着灯的教室指指点点。


    他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同志，打听一下，周晚秋医生在吗？”


    那护士朝那间教室指了指。“在里面呢，正做手术。”


    纪修杰心口猛地一跳。


    他刚迈开步子，两个小护士的说话声就飘了过来。


    “就是她吧？听说胆子大得很，一来就跟孙主任顶上了。”


    “可不是。非要做那台根本不可能的手术，把孙主任的脸都气白了。还不是仗着自己是从总医院来的，横得很。”


    “我也听说了，她自己还烧着呢，脚也崴了。这么硬撑，万一手术台上下不来，病人死在里头，这责任谁担？最后还不是拖累咱们整个医疗点。”


    纪修杰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转过头，就那么盯着那两个还在嘀咕的护士。


    那两个护士察觉到不对，话音戛然而止，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埋着头快步走掉了。


    纪修杰站在那儿没动，任凭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淌。


    他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间充当手术室的教室。


    门关得死死的，他的女人就在里面。


    纪修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砸开一小滩水渍。


    那两个小护士还在议论。


    “仗着自己是从总医院来的，横得很。”


    “自己还烧着呢，脚也崴了，万一死在里头……”


    他抬脚往前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两个护士正说得起劲，面前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从教室里透出来的光。


    她们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立在面前。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纪修杰开口，声音很低。


    两个护士被他这个样子吓得身体一抖，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们是市三院的，过来支援的。”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回答。


    “市三院。”纪修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把这几个字刻进脑子里，“很好。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会亲自去拜访你们的领导，跟他们好好聊聊，什么是纪律，什么是战友。”


    战友？两个小护士的脸一下子白了。她们只是背后抱怨几句，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看着眼前男人一身泥水却依然挺拔的身形，和他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她们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我们……我们就是随便说说，我们这就走！”


    两人不敢再多待一秒，几乎是落荒而逃，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纪修杰没有再看她们，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回到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烧着呢，脚也崴了。


    他今天背她下山的时候，只当她是崴了脚，淋了雨有些着凉。他完全没料到，她竟然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又冲到了一线，甚至还敢站上手术台。


    这个女人，她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磨。


    终于，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木晚宁和陈梅先走了出来，两人都脱了手术服，里面的衣服被汗浸透，脸上全是疲惫。


    紧跟着，周晚秋也走了出来。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血污的手术服，脸色比墙壁还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走路的姿势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纪修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术后观察，前两个小时，十五分钟报一次数据。”周晚秋的声音又低又哑，“引流管注意看，有任何变化，立刻找我。”


    “知道了，周医生。”木晚宁重重地点头，神态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周晚秋“嗯”了一声，抬脚想往前走一步。


    她刚一动，身体就猛地晃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前倒。


    “晚秋！”


    纪修杰想也没想，几步冲了过去，在她砸在地板上前，一把将她接进怀里。


    怀里的人没什么分量，身体却烫得吓人。那股热度隔着几层布料，烫着他的手臂。


    这一下，走廊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医生！”木晚宁和陈梅最先反应过来，叫喊着围了上来。


    “纪……纪团长？”木晚宁看清了来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纪修杰根本没空理会她们，他打横抱起昏迷的周晚秋，声音绷得死紧：“哪里能让她躺下？”


    “那边，那边有个空办公室，我们一直在那儿休息！”陈梅回过神来，赶紧指路。


    纪修杰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冲进那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很简陋，只有几张拼在一起的课桌和椅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周晚秋放在用椅子搭成的简易床上。


    木晚宁跟了进来，她到底是医生，立刻伸手探上周晚秋的额头，随即就变了脸色。“不行，烧得太厉害了！”


    她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周晚秋的脚上。那只脚的裤腿被卷了上去，脚踝处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上面胡乱缠着的纱布已经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了一片。


    “她的脚……”陈梅也看到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们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外面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这个女人，就是顶着高烧和这样的重伤，站了几个小时，完成了一台她们谁都不敢碰的手术。


    纪修杰站在一旁，看着周晚秋红肿的脚踝，一言不发。他的下颌线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垂在身侧的手，骨节捏得发响。他知道她受伤了，可他不知道伤得这么重。


    “得赶紧处理一下。”木晚宁当机立断，她看了一眼同样筋疲力尽的陈梅，“你去打盆冷水，找条干净毛巾。我去药房看看还有没有退烧药和伤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