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秋拄着拐杖，瘸着腿过去，拉开椅子。


    “石头，坐下。”


    男孩看看周晚秋，再看看桌上的饭，停顿了一下，走过去坐下。他身板挺得直直的，只沾了椅子一个边，后背悬空。


    他拿起筷子，先把那颗荷包蛋夹到一边，然后低下头，一粒一粒地扒拉碗里的白饭。


    “你怎么不吃菜？光啃白饭有啥味？”


    石头没应声，继续一口一口地扒着饭。


    “嘿，我跟你说话呢！”


    “静姝。”周晚秋开了口，“让他自己来，别管他。”


    赵静姝张了张嘴，最后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给自己也盛了碗饭，坐在桌边，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石头那边瞟。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吃完饭，赵静姝抢着收拾了碗筷。周晚秋指了指纪贵安那屋。“石头，你今天先睡那屋。被子和褥子都是干净的，你放心睡。”


    石头点了下头，自己走过去，推开门，进去了。从头到尾，没再多说一个字。


    赵静姝从厨房出来，擦着手，凑到周晚秋身边。“你就真打算一直带着他？”


    “先住着吧。”


    “住着？住到什么时候？纪修杰把人扔给你就不管了？他倒是会做人情。”赵静姝压低了音量，“我跟你说，这种孩子，心思重着呢。你看看他那样子，跟个小狼崽子似的，养不熟的。”


    “他只是还没缓过来。”周晚秋撑着桌子站起来，脚踝的钝痛一阵阵往上传。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赵静姝扶了她一把，“你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看看你这脚。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赵静姝走了，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周晚秋瘸着腿，烧了热水，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后，她坐在床边，看着纪贵安那屋紧闭的房门，许久没有动。


    夜里，周晚秋睡得不安稳。高烧退去后，身体虚得很，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外面堂屋里有很轻的响动。


    悉悉索索的，像是老鼠在偷东西。


    她立刻就醒了。这个院子老旧，纪修杰他们一走，就她一个瘸腿的女人和一个孩子，真要是进了贼，后果不堪设想。


    她屏住呼吸，悄悄坐起来，把那根拖把杆摸到了手里。她没开灯，赤着脚，一瘸一拐地挪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


    堂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一片清辉。厨房的方向，有个小小的黑影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晚秋心提了起来。她握紧手里的拖把杆，猛地拉开了房门。


    “谁在那儿！”


    她这一声，把那个黑影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黑影站了起来，转过身。借着月光，周晚秋看清了，是石头。


    他手里还抓着半块硬邦邦的窝头，是昨天赵静姝从家里拿过来，准备喂鸡的。


    “你……”周晚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头看着她，一言不发，把手里的窝头往身后藏了藏。


    “你饿了？”周晚秋问。


    男孩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饿了怎么不叫我？厨房里有中午剩的饭菜，热一下就能吃。”周晚秋说着，瘸着腿走了过去，打开了厨房的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男孩的嘴边沾着一点窝头渣。他看着她，眼睛里还是那种空洞，但多了一丝被抓包的慌张。


    “我……”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就又闭上了。


    周晚秋心里一酸。这孩子，宁愿半夜起来找硬得能砸死人的窝头啃，也不愿意开口叫醒她，说一句“我饿了”。山洪夺走了他的家人，也夺走了他开口求助的能力。


    “等着。”周晚秋没再多问，她从碗柜里拿出中午的剩饭和剩菜，架上锅，生了火。


    很快，饭菜的热气就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她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上。“吃吧。以后饿了就跟我说，或者自己去厨房热，别再啃那些干东西了，伤胃。”


    石头坐在桌边，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饭。


    周晚秋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脚踝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忽然觉得，纪修杰扔给她的，不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这个难题，比她在手术台上遇到的任何情况都棘手。


    第二天一早，周晚秋把早饭做好，看着石头吃完，才开口。


    “我今天要去医院上班，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也别乱动厨房里的东西。午饭我会回来给你做。”


    石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周晚秋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才拄着拐杖出了门。


    到了医院，她没有马上去诊室，而是先去找了外科的王主任，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医生。


    “王主任，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周晚秋开门见山，“您知道咱们市里，有没有专门看……就是看人心里问题的医生？”


    王主任正低头写病历，闻言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心里问题？什么心里问题？”


    “就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爱说话，也不跟人交流，自己一个人闷着。”周晚秋尽量用他能听懂的词来形容。


    王主任笑了。“你说的是这个啊。嗨，这算什么毛病。小孩子闹脾气嘛，都这样。我们家那孙子，前两天不给他买糖，三天没跟我说话呢。”


    “不是，王主任，这个情况很严重，他家里人都没了……”


    “哎呀，那确实可怜。”王主任打断她，一脸“我懂”的表情，“这事儿啊，急不来。小孩子忘性大，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多带他出去玩玩，买点好吃的哄哄，慢慢就忘了。实在不行，不听话了，那就得揍！”


    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拍。“我跟你说，就没有一顿打解决不了的熊孩子！打一顿，他就老实了，什么毛病都没了！”


    周晚秋看着王主任那理所当然的样子，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心理创伤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