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您的意思，那是谁的意思？”周晚秋在旁边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李厂长被她这直接的问话噎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又落回到赵静姝脸上。


    “这个……赵总，这电话里我也跟你解释了，是上面有压力。我们也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上面是哪上面？压力是多大的压力？”赵静姝往前走了一步，肚子顶着办公桌的边沿，“李厂长，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我赵静姝是什么人，您清楚。我今天来，不是来跟您吵架的，就是想弄个明白。您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李厂长连连摆手，额头上都见了汗。


    “赵总，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这事真的……唉！”他叹了口气，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这样，我下午还有个会，这事咱们改天再聊，改天再聊。”


    这是摆明了要送客。


    赵静姝忽然笑了。


    “行，李厂长是大忙人，我理解。那这样，今天中午，我做东，就在国营饭店，我跟晚秋给您赔个不是。您看，这单子黄了，肯定是我们的问题，这顿饭，您务必赏光。”


    李厂长一愣，他没想到赵静姝会来这么一出。


    “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赵静姝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您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赵静姝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厂长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头。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国营饭店的包厢里，菜上得很丰盛，都是硬菜。


    赵静姝端着杯子，里面是白开水。


    “李厂长，我这情况特殊，不能喝酒。这杯水，就算我给您赔罪了。”她说着，把杯子里的水喝干。


    周晚秋坐在旁边，直接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白酒，也跟着站起来。


    “我替她喝。”


    她仰头就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喝完把杯子倒扣过来，一滴不剩。


    李厂长看得眼皮跳了跳，也只能端起酒杯，陪着喝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气氛缓和了一些，但李厂长还是守口如瓶，只谈风月，不聊正事。


    赵静姝也不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不厚，她把它放在桌上，推到李厂长面前。


    “李厂长，这是我们厂子新出的几款衬衫的设计图，您拿回去给嫂子看看，喜欢哪个款式，回头我让人直接送到府上去。”


    李厂长的手在桌子底下动了动，最后还是把那个装着“设计图”的信封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赵总啊，不是我不帮你。”他压低了说话的音量，“你这次，是撞到铁板上了。”


    赵静姝和周晚秋对视一眼。


    “您给指条明路。”


    “我这么跟你说吧。”李厂长用筷子沾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个圈，“市里，最近在查一批人。张主任，你知道吧？卫生口那个。”


    周晚秋的心提了起来。


    “他出事了。”李厂长说得含糊，“拔出萝卜带出泥，跟他有牵扯的，一个都跑不掉。你们公司……之前是不是跟他那头走得有点近？”


    “我们是正经生意，所有手续都合法合规。”赵静姝立刻反驳。


    “我知道，我知道。”李厂长摆了摆手，“可人家要查你，还需要理由吗？你跟张主任有过来往，这就是最大的理由。现在是谁沾上谁倒霉。我们厂是国营的，我不能拿全厂工人的饭碗去赌啊。”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静姝全明白了。


    这不是生意上的事，这是有人要借着张主任的案子，把所有跟他沾边的人，连根拔起。她的公司，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是谁在背后动手？”周晚秋问。


    李厂长摇了摇头，把嘴闭得严严实实，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吃完这顿饭，天都阴了。


    从饭店出来，冷风一吹，赵静姝才觉得手脚冰凉。


    “王八蛋！”她低声骂了一句，“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周晚秋骑着车，让赵静姝坐在后座。


    “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赵静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无力，“人家在天上打架，我们在地上遭殃。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还手？”


    一路无话，车子拐进巷子，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停住了。


    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是张丹丽和她弟弟张鹏。


    两个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里缩成一团。张丹丽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张鹏坐在她旁边，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他们脚边，放着两个破旧的行李包。


    那样子，狼狈得像两条无家可归的狗。


    周晚秋推着车过去，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张丹丽抬起头，是周晚秋和赵静姝。她嘴唇张了张，没出声，眼泪先滚了下来。


    “晚秋……静姝……”


    “先进屋。”周晚秋打开院门。


    屋里灯一亮，周晚秋给他们倒了热水。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屋里只剩下水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还是赵静姝先开的口。


    张鹏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没吭声。


    张丹丽捧着那杯热水，杯子在她手里晃，热水洒在手背上，她也没反应。


    “完了。”她一开口，嗓子是哑的，“全完了。”


    “我爸的案子，定性了。经济犯罪，数额巨大，不止他一个，还有好几个叔叔伯伯，全都被带走了。”


    “我们家……被封了。所有的东西，存折，房产，全都被冻结了。”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周晚秋。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


    “我和张鹏，被赶了出来。除了身上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了。”


    周晚秋看着她，心里堵得难受。她想起了张丹丽那天在楼梯间跟她说的话，想起了她说的那个不在场证明。


    “你不是找到证据了吗？”


    “没用的。”张丹丽苦笑了一下，“我把会议记录和签到表都交上去了。可他们说，那份文件是我爸在开会前签的。时间对不上，也没用。”


    “他们连查都懒得查，从一开始，就给我爸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