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步步还没有所反应时，一只手臂突然从旁边覆上来，盖住她的下半张脸。


    她本能地扬起头，试图望向旁边的男生。


    视线还没捕捉到对方，下一秒，肩膀已被一只手稳稳扣住，整个人被带着往食堂外面走。


    她一路维持着脑袋微微前倾着。


    不合时宜地想，许予北用的什么洗衣液，为什么这么好闻。


    沿途的学生们看见这种情况自觉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洗手池设在了食堂门口，许予北径直把祈步步带到最里侧的池子前，侧身挡住旁人视线，让她背对着人群。


    他先是用校服袖口轻轻蹭着祈步步鼻下，观察情况。


    见仍然有冒血的迹象，干脆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水流泊泊涌出，他沾湿掌心，快速拍打着她的额头。


    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


    祈步步冷不丁被拍，闷哼一声。


    男生的动作顿了顿，再落下时，轻了许多。


    几分钟后。


    祈步步悄悄掀起眼帘，见他眉头微蹙，周身裹着一层薄薄的低气压。


    她本就感到发闷的空气再次沉了几分。


    猜测着是因为她和王利明打架，还可耻地被打出了外伤，让他生气了。


    她不是故意的。


    想着想着，因为鼻子被堵住的原因，一时之间差点没呼吸过来，呛咳了声。


    “口呼吸。”许予北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漾开。


    但难得的，语气中带些刺。


    祈步步从没听过许予北这样陌生的声音。


    眼圈募得一红，视线飘向一边，又不知道看什么，只能虚空地看着地板，祈祷着他别看她。


    可许予北一直耐心地给她拍打额头，因此在那一瞬间便发现了不对劲。


    抿了抿唇，喉咙滚了滚，压抑住胸口的火气。


    “很疼？”他低声问。


    话落了很久，都没有回应。


    许予北也不再用凉水拍她的额头，只是站在前面，用另一边干净的校服袖子慢慢地擦着她额头的水渍。


    然后垂下眸静静看着她。


    偶有微风吹过，似乎也吹散了些许委屈。


    祈步步缓了半天，后知后觉意识到，许予北是担心自己。


    她不该闹脾气。于是温吞地回应道：“没感觉，但我砸了王利明好几个拳头。”


    明明是回应对方，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带有一股骄傲的意味。


    许予北听出来了，堆上假笑：“以后我的事别管。”


    “不行。”这次祈步步倒回得挺快，之后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了句：“我像你妈吗？”


    “......”


    许予北沉吟半刻，没有说话，显然也觉得无语。


    “我的意思是，”祈步步试图解释，语气有些着急：“我拿你当儿子养。”


    “......”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被抽干了，陷入一种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不仅有歧义，听起来，更像是一句拐着弯的骂人话。


    祈步步恨不得当场咬断自己的舌头。


    都怪方语宁，好端端干嘛提这茬。


    凝滞片刻后。


    祈步步忽然感觉到下巴被轻轻托起，她顺着那股力道，一点点抬起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许予北额前碎发在风里微微晃动着，发下的眸色深了些，低眉敛目，神色沉郁，掩盖不住带着点点戾气。


    平日里被慵懒显得靡丽的小红痣，现在也散发危险气息。


    祈步步很少直视许予北。


    若是平时，她绝对撑不过三秒就会率先移开目光。可这次，她偏生出几分执拗，迎上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就那么盯着他。


    盯着他茶色瞳孔里，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自己。


    许予北承认，他很久没有这般生气了。


    转学过来，他只想安安分分度过高中生活。对于旁人那些明里暗里的针对，他可以视而不见。


    毕竟，没人会蠢到在明面上得罪老师眼中的优等生。


    王利明的挑衅，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最初对他的存在无视，到后来的借题发挥，再到利用职务之便给他穿小鞋。


    种种行径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他小学时就体验过了，实在是懒得费神理会。


    但这一次，王利明踩到了他的底线。


    所有事情冲着他来尚可容忍，现在居然竟敢将矛头对准他在乎的人。


    他最恨的，便是身边人为他受到伤害。


    而眼前找个傻子。


    也不知道疼不疼，被人打出血了还一声不吭。


    ……


    许予北本想再次往她的鼻子瞧去，却完全忽视不了她直勾勾的视线。


    她的脸型是很标准的鹅蛋脸，肤色健康细腻，大概是经常运动的缘故，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润光泽。


    与他苍白的面色截然不同，周身透着鲜活的气息。


    视线往下，落到她不点而红的双唇上，上唇斜上方残留着一小抹血渍，已经干涸了。如果不仔细瞧，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


    他摩挲了下指腹。


    犹豫片刻。


    还是缓缓抬起手，轻轻蹭了蹭那点痕迹。


    血渍很顽固，蹭了几下，依旧牢牢印在那里。


    许予北莫名想到幼儿园时。


    祈步步总爱盯着他脸上的一颗红痣看。有一回，趁老师不注意，偷拿了红笔在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点了个小红点。


    然后昂着小下巴，满脸得意地跟别的小朋友显摆，说自己的也是天生的。


    微风吹来又吹走，许予北突然心情好了些。


    眼睑微挑，淡声打破僵硬的画面:“别看了，再怎么看也生不出我这么聪明的。”


    祈步步:“......”


    他这是真把她当他妈了？


    正要回击时，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过来传话，让他们完事后去刘主任办公室。


    男生把话撂下就跑了。


    许予北斜下身子，歪着头继续检查祈步步出血情况。


    祈步步先前的小情绪瞬间消散。


    这会儿只担心此刻的样子会不会特别狼狈。鼻腔里倒是没有热乎乎的感觉，琢磨过后还是抬起手，挡住了下半张脸。


    许予北看穿了她的别扭，低哂笑了，随即握住她挡脸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走。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阳光透过树梢筛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在少年少女的肩头热情跳跃着，连风都跟着放轻了脚步。


    绕过综合楼时，祈步步猛地恍过神，拉了拉许予北的衣袖:“走过了，刘主任办公室在后面。”


    许予北脚步都没停一下，只淡淡地嗯了声：“先去医务室。”


    开学才一个多月，祈步步就惹出了好几桩事，说到底心底还是犯怵的。其实她知道自己没伤着，可被喜欢的人拉着的感觉太好，甚至盼着路越长越好。


    思前想后还是支支吾吾问:“刘主任那边怎么办？”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不敢多看，匆匆大概瞟了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许予北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更紧了些，满不在乎道。


    “让他等着。”


    ******


    从迈进医务室到离开，祈步步认为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预料之中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倒是校医的眼睛始终在他们身上打转，末了不忘说:“你这小丫头虎得很，把一个高个男生打得嘴都破了。”


    原来，在许予北给她止血时，王利明已经来过校医室了。


    去办公室路上，祈步步突然不着急了。


    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地走，惹得许予北别过头看了她好几眼。


    即将到公告栏时，祈步步慢吞吞开口了:“其实——”


    许予北驻足，目光看向她。


    祈步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刚刚流出的鼻血全都灌回了脸上。她垂着头，声音瓮声瓮气的:“其实...我也可以有聪明孩子的，关键看爹。”


    冷不防的一句话把许予北怔愣到原地。几秒钟的沉默后，不轻不重地戳了下女生的脑袋瓜。


    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到晚，脑子里净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往前走，到校门口时，努了努下巴，转了个话题:“时间晚了些，你先去训练吧。”


    刚才那句话，几乎用尽了祈步步所有的勇气，没料到他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心中不免失落。


    当他催她去训练时，她当即明白，许予北是要单独去应付刘主任。


    一阵细密的，麻麻酥酥的感觉从心口漫上来，意识到又一次被这个人吸引了。


    “我不走。”


    她固执地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挨骂。”


    “什么挨骂，”许予北抬起一边眉毛，“先挑衅的是王利明，我们充其量算正当防卫。”


    祈步步仍然拒绝:“刚流完鼻血，教练肯定不会让我剧烈运动。”


    况且，她做的事，得她自己担着。


    “可我不想。”


    许予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没说完整，祈步步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不想什么？”


    不想你去挨骂。


    许予北心里想着，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也在这段日子发现，祈步步在某些事情上倔强逞强得要命。


    再对上她的视线，终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下次别傻乎乎往前冲了。”


    他眼睛笑着，表情里多了些祈步步看不懂的东西。


    真好。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