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州

作品:《我当皇帝是为了你们好

    “周大人,你儿子死啦。”


    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十足的江南韵味,击落公堂之上张和手里的惊堂木,微弱的“啪嗒”声,敲进周明坤空空的脑袋。


    谁死了?谁的儿子死了?他的儿子怎么了?


    他儿子根本不在江州,前些日子坐船去安州了,就算听到他入狱的消息赶回来也要两三日。


    坐船?坐船!


    恍然的凉意从脚底升起,化作暴怒涌进周明坤的四肢——


    “姜元序,你敢!你敢动我儿子!”


    姜元序眼前一晃,鸦青色的身影结结实实挡在她面前。


    “是你!”


    周明坤赤红着眼,恶狠狠道:“你在报复我!疯子!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姜元序往左走两步,看见前头的周明坤挥舞着镣铐,像只刚下滚水的软脚虾。


    她忍不住扬了下眉。


    在周明坤眼里,这无异于挑衅!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还有太子,太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明坤!”张和狠狠一敲惊堂木,“休要胡言!”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在江州公堂上,当着江州百姓的面,他周明坤怎么敢牵扯太子的!


    张和惊疑未定,他不确定姜元序激怒周明坤的目的什么,更不清楚太子在江州这堆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明坤理智全失,咬牙切齿命令道:“张和!把姜元序抓起来,你要是还想活着回京城,就砍了姜元序。”


    张和扶额,本来向商户索贿、贪污税银的水深得狠,只要操作得当,让江州粮食商会担一部分责,加上周家和太子的周旋,周明坤完全可以顺利抽身。


    结果他率先向商会发难,用的还是漏洞百出的借口,一下就落了下风。


    姜元序却有恃无恐,悠悠开口:“周大人,你自己说的,临安江的水那么急,死几个人,很正常。”


    一听这话,张和就知道要遭,果然,周明坤又举着拳头冲向姜元序。


    姜元序后撤一步,那道鸦青色的身影默契往左一步,再次拦住周明坤。


    “周大人,适可而止。”


    清凌凌的声音如寒冰跃入深潭,激得周明坤差点喘不上气。


    “让我适可而止?姜元序杀了我儿子!她一个杀人犯好好站在那儿,你们是瞎了看不到吗!”


    谢青衍可不是张和,抬手让人把周明坤押回牢里。


    周明坤知道形势比人强,不想和谢家交恶,只能奚落姜元序。


    “野鸡就是野鸡,给你梧桐树,都不知道攀高枝。一个孤女,得罪了周家,看谁护得住你。”


    周家的大本营在宁远郡,他父亲掌二十万兵马,京中有皇后太子罩着,只要他出了江州,碾死姜元序轻而易举。


    有时,姜元序真的会羡慕,这种因出身尊贵带来的不可一世的愚蠢。


    周明坤派人劫走粮食,威胁姜元序交出粮食商会,姜元序把周明坤的罪证送到京城,引来和周家不对付的谢家到江州。


    太子要保周明坤安然无恙,谢青衍要周明坤折在江州,而姜元序要周家。


    周家的地,周家的兵,周家户部的势力。


    公堂之上,张和目光凝重,重新审视这个十七岁的姑娘。


    她戴着面纱,狰狞的疤痕从眼角爬到眉尾,凌厉的瑞凤眼轻轻一扫,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张和以前评价女人,只有美和丑,如今有了第三种。


    她肯定不美,不止脸上,双手更有大面积的伤疤,不难猜测,她必定经历过一场极为严重的火灾。


    她肯定不丑,凛然而立,是一种模糊了美丑的第三种状态。


    姜元序行事大胆,张和不免有些忌惮,他记起临行前太子殿下的叮嘱,务必保下周明坤。


    张和心里思索着对策,右手敲敲桌子:“姜元序,周明坤儿子的死,可与你有关?”


    “张大人!”姜元序的养父吴善民急急说道,“我家姑娘平时踩死只蚂蚁都要哭好几天,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哪里敢杀人。”


    “再说了,我家姑娘折个花都能崴了手,她就算敢,也做不到啊。”


    张和黑沉的表情抽搐了下,这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怎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姜元序笑了,拱手对张和说道:“张大人,我只是来之前恰好听到周承身死的消息,查案是官府的事,具体情况,要您来查。”


    张和从不相信巧合。


    姜元序毫不避讳张和的审视,周承就是自己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死,那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别管。


    “张大人,有关江州粮食商会的证据您已经看了,是不是可以放了我父亲。”


    张和在姜元序和吴善民之间来回扫了几圈,沉声说:“证据本官看了,但商会的账目还需仔细审查,你父亲暂时不能回去。待调查过后,证据和账目都没问题,自然会还你父亲清白。”


    “还有。”张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既然姜姑娘才是商会的主事,按律在案子调查期间,姜姑娘不能离开,麻烦姜姑娘在牢里呆一段时间了。”


    “放屁!”


    吴善民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挺起腰板直指张和。


    “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官府里也有备案的,江州粮食商会的会长是我吴善民,关我姑娘什么事!”


    “吴善民!”张和大呵一声,“再胡搅蛮缠打你板子!”


    吴善民吼得比他还大声:“胡搅蛮缠的是你!我吴善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要诛九族,那也是诛姓吴的,诛不到她姓姜的头上!”


    张和气得手都抖了,这江州上上下下没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牵强,可他一个巡案,还摆布不了一个商人吗!


    “来人!”


    张和打定主意要扣下姜元序。


    “张大人。”


    “张大人。”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冷一静。


    姜元序转头看向谢青衍,谢青衍也在看姜元序,猝不及防迎上她的视线,眼眸微颤。


    姜元序当然注意到了谢青衍一瞬间的不自然,心念一转,谦让道:“谢大人,先请。”


    张和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机锋,但他需要确定谢青衍的态度。


    “张大人,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青衍凉凉的声线刺向张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姜元序紧随其上:“运送粮食的商队已经探查到匪徒的位置,还请张大人派人剿匪。”


    张和眉眼一动,问:“商队的人在何处?让他上来回话。”


    不一会儿,一个利索的男人上前来:“草民柳三,拜见大人。”


    “你们自己找到匪徒的位置了?在何处?对方有几人?”张和问道。


    柳三恭敬答道:“启禀大人,目前探查到了两处,一处在江州往南七十里的小岚山,一处在江州往西一百二十里的六里山。每处约莫有三十余人,皆配了刀剑。”


    张和仔细回想这次劫粮案,发觉些异样:“匪徒手里有兵器,可你们商队没有一人伤亡,这是何故?”


    “启禀大人,我们商队的第一条原则是遇事先保命,因而看到匪徒手里有兵器时,我们直接四散逃开了。”


    柳三态度自然,并没有因为贪生怕死感到惭愧。


    “本官倒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规定。”


    张和眯着眼睛看向姜元序:“姜姑娘为何会放心,将五万石的粮食交予此商队?”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劫粮案的真假了,说不准那五万粮食就是姜元序给周明坤下的套。


    “因为我们有张大人呀。”


    又是熟悉的吴侬软语,张和的心跟着抖了一下,确定“张大人”后面没跟着“你儿子死了”,才稍稍松一口气。


    姜元序满眼真诚地望着张和:“现在,只要张大人一声令下,粮食不就回来了。商队的人都好好的,粮食也没损失多少,全都仰仗您啊。”


    “张大人的到来,就如这七月的夏风,温暖了每一个江州百姓的心灵。”


    姜元序敛起所有锋芒,俨然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郎。


    五万的粮食只是丢了,不是没了。


    只要找到,江州粮食商会几乎没有损失,而张和一行人还能收获清查贪腐和剿匪的政绩。


    但凡不是周明坤,张和一定真心实意欣赏姜元序的识趣,笑纳送上门来的政绩。


    如今这明晃晃的政绩无比烫手,一不留神,张和可能要回乡种地了。


    “张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贫苦百姓啊,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粮食过日子。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姜元序垂下眼睛,低低抽泣一声,难过道:“我们一家老小,约莫是要吃土了。”


    张和心说你可别放屁了,我是老了,不是瞎了。


    姜元序衣裳简单,也没戴首饰,可她鞋上镶着一串儿珍珠!个个圆润饱满,一颗能抵张和一年俸禄,她在鞋上镶了一圈儿!


    张和觉得自己才应该去吃土。


    这父女俩同出一辙的睁眼说瞎话!


    “谢大人,你怎么说?”张和决定把烫手山芋丢给能接住的人。


    谢青衍饶有兴致地欣赏姜元序的变脸。


    在见到姜元序之前,他从未想过“姿态风流,器宇轩昂”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女子,在见到姜元序之后,他才发现女子亦能如名士风流,如将军轩昂。


    如今倒是有点江南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了。


    谢青衍敛起心神,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张大人先找人查账,核实姜姑娘今天递的证据,尽快了结江州粮食商会一案。”


    “至于周明坤,我已经让人去益州调卷宗了,江州、益州上下都查一遍。”


    “事不宜迟,韩大人今日出发去剿匪。”


    说完,他又转向姜元序:“姜姑娘满意我的安排吗?”


    “谢大人英明。”姜元序笑意盈盈地回应谢青衍满怀深意的眼神。


    “您就如七月的夏风,温暖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心灵。”


    张和掩面,庆幸自己是个旁观者,戏还是别人演的好看。


    谢青衍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的心好像真的被江州的夏风吹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