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殿内，灯火如豆。


    谢允知依旧坐在书案后，指间夹着一枚玉简，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计算着时间，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平稳的呼吸。


    忽然，一股熟悉的、带着鬼樊楼特有阴晦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阴风卷入殿内。


    晏顷的身影几乎是摔进来的，略显仓促地凝聚成形，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透明了几分，显然刚才在鬼樊楼与那轿辇主人的短暂对峙，消耗了她不少魂力。


    但她那双猩红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未散的战意。


    “喏！你要的破草！”她没好气地将那株干枯的魂涎草扔向谢允知，动作粗鲁，仿佛在扔什么垃圾。


    谢允知抬手，精准地用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那株草，避免其直接落在书案上沾染污秽。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是真正的魂涎草，且未被做什么手脚，这才微微颔首。


    “遇到麻烦了？”他语气平淡地问，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她略显虚浮的魂体。


    “哼，一点小麻烦，随手打发了。”晏顷扬起下巴，绝口不提那顶诡异轿辇和让她都感到压力的恐怖存在，她可不想在这冷脸皇子面前露怯，“这破地方也不过如此！下次再去，非得掀它个底朝天！”她习惯性地放狠话。


    谢允知岂会看不出她的外强中干，但并未点破。鬼樊楼水深，他能预料。只要东西到手，过程不重要。


    “很好。”他将魂涎草小心收纳入一个玉盒中，“如此一来，饵料已备齐。”


    “饵料？”晏顷挑眉，立刻反应过来，“你要用这个钓那个晨晖司的影卫？”


    “嗯。”谢允知走到殿内一处空地，取出之前那几张沾染了追踪尘屑的灵纸灰烬，又将魂涎草取出少许，置于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小香炉内。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和精准，指尖灵力流转，在香炉周围快速刻画下几个隐匿和引导气息的符文。


    “西北角，玄镜湖附近有多处废弃的水榭歌台，其中‘听雨阁’阴气最重，且少有人迹。”他一边布置，一边冷静地分析，像是在给学生授课，“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之时，我会在此处点燃魂涎草。其香气特异，对沾染了尘屑之人有极强的吸引力，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被无关之人察觉。”


    “届时，香气弥漫，尘屑显形。无论对方是恰好巡逻经过，还是本就潜伏在附近，都会无所遁形。”


    晏顷看着他专注布置的侧脸，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计划，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忍不住挑刺：“要是人家不来呢？或者来了不止一个呢？你这破炉子能顶什么用？”


    “概率问题。”谢允知头也不抬，“不来，便再寻他法。若来得多……”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那就要看你的了。我需要你隐藏在侧，一旦目标显形，确认其身份和位置后，不必生擒，制造混乱，逼其逃离，并记住其逃离的方向和方式即可。”


    他不需要现在就和晨晖司正面冲突，他需要的是信息和确认。


    又是让她干脏活累活！晏顷撇撇嘴，但想到能亲手教训那些偷袭的鼠辈，还是勉强同意了：“行吧，算他们倒霉！”


    她盯着那缓缓开始冒出奇异幽蓝色烟雾的香炉，鼻翼微动，那香气对她而言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勾魂摄魄的诡异诱惑力，让她都忍不住想多吸两口。难怪能当饵料。


    子时将至。


    谢允知带着布置好的香炉，晏顷隐匿魂体紧跟其后，两人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出皇宫，来到了玄镜湖畔那座荒废已久的听雨阁。


    阁楼破败，四处漏风，湖面的湿冷雾气弥漫进来，更添几分阴森。


    谢允知将香炉放置在阁楼中央，再次加固了周围的隐匿符文，确保香气只会向特定的几个方向弥漫。


    幽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融入夜雾之中，那奇异的香气越发浓郁。


    两人隐匿在阁楼最阴暗的角落，屏息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湖畔只有风吹过枯萎荷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晏顷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想嘲讽谢允知计划失败。


    突然！


    她猛地绷紧了魂体！谢允知的呼吸也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


    来了！


    并非从地面，而是从湖面！


    一道几乎与水雾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如同鬼魅般贴着湖面疾驰而来，动作轻盈迅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其方向，正是直冲听雨阁而来！


    而且，在其胸口位置，一点微不可查的幽光正在闪烁——正是追踪尘屑被魂涎草香气激发的显形迹象！


    “一个……”谢允知的声音低若蚊蚋，在晏顷耳边响起。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异变再生！


    只见那黑影在即将靠近听雨阁时，身形猛地一颤，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极度的危险，竟硬生生止住了前冲之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遁入湖中！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更加飘忽、更加迅疾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侧后方的一片芦苇荡中暴射而出，直扑向第一个黑影！其手中一道乌光闪过，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刺其后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允知和晏顷都吃了一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晨晖司内部起了内讧？还是……另一股势力插手了？！


    “动手！”谢允知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无论来的是谁，都是变数！必须阻止！


    早已按捺不住的晏顷瞬间显形，厉啸一声，周身戾气暴涨，化作一只巨大的黑红色鬼爪，毫不留情地抓向那后来出现的、意图灭口的黑影！


    她的攻击狂暴而直接，瞬间打断了那后来者的刺杀！


    那后来者显然没料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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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还埋伏着如此可怕的厉鬼，猝不及防之下，被迫回身格挡，发出一声闷哼，身形踉跄后退，露出了半张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而最先那个被追踪的黑影，则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玄镜湖深处，消失不见！


    “想跑？！”晏顷见状，怒火更盛，就想追入湖中！


    “别追水！”谢允知的声音再次及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盯住后来那个！”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与晏顷短暂交手的后来者。这个人，比那个逃跑的影卫，更重要！


    晏顷愤愤地放弃追入水中，转而将全部怒火倾泻向那个面甲人！


    面甲人身手极为了得，虽被晏顷的突然爆发逼退，却很快稳住阵脚，手中乌光闪烁，竟是一对奇特的短刺，招式狠辣刁钻，带着那种令晏顷厌恶的净化之力，一时间与晏顷缠斗在一起，竟不落下风！


    谢允知并未加入战团，而是快速移动到面甲人刚才出现的芦苇荡附近，指尖灵力闪烁，似乎在探查和记录着什么。


    就在此时，那面甲人虚晃一招，猛地掷出一颗弹丸似的物件！


    嘭！


    弹丸炸开，瞬间释放出大量浓白色的、隔绝神识和视线的烟雾，同时伴随着尖锐的鸣啸声！


    “咳咳！”晏顷被那烟雾和声音干扰，动作一滞。


    待烟雾稍散，那面甲人早已借着掩护，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阴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又跑了！”晏顷气得跺脚（虽然踩不到实地），周身的戾气因为愤怒而翻滚不休。


    谢允知从芦苇荡边站起身，脸色凝重，他快步走到面甲人消失的地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边缘锐利的、似乎是打斗中不慎被划落的……深黑色布料。布料质地特殊，并非宫中或晨晖司常用之物，反而更像某种宗室勋贵私下禁养的死士服饰。


    而在那布料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更深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图案——一枚被荆棘缠绕的箭头。


    “不是晨晖司的人……”谢允知看着那图案，眸色深沉如夜。


    今晚的“钓鱼”，果然钓出了意想不到的“大鱼”。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晏顷飘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布料和图案：“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谢允知将布料收起，目光扫过恢复寂静的湖面和无人的听雨阁。


    “看来，我们的‘盟友’关系，需要延长了。”他看向晏顷，语气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晏顷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又想到刚才那两拨明显不是一路的人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好啊！麻烦越多越好！不然……多无聊啊！”


    她的眼中，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