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静思殿如同风暴过后暂时平静的孤岛，矗立在皇城的阴影里。谢允知带着晏顷残破的魂体悄然返回，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尚未平息的暗流与杀机暂时隔绝。


    殿内烛火重新点燃，光线却比往日更加昏黄，映照着满地尚未清理的狼藉和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药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那是强行催动神力与戾气碰撞后残留的痕迹。


    谢允知将那盏温养着晏顷的青铜灯盏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旁的矮几上，清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紊乱，强行压制伤势又经历一夜激战，即便是他也接近极限。他踉跄一步，扶住书案边缘才稳住身形，闭目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灯盏中，晏顷的魂影比离开时更加稀薄，几乎要融入清辉之中。强行固形参与战斗，尤其是最后“影枭”自爆的冲击，对她本就未愈的魂体造成了二次重创。她蜷缩着，连维持形态都显得艰难，那双猩红的眸子紧闭，眉宇间凝结着巨大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微弱呻吟，全然不见了平日的嚣张与暴戾。


    谢允知缓过一口气，强撑着先快速检查了殿外的禁制，确认并无新的闯入痕迹后，才重新回到榻边。他看着灯盏中那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虚影，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晦暗。他再次划破指尖，挤出的血珠都带着一丝黯淡，缓缓滴入灯盏凹槽。


    蕴含着本源神力的血液融入清辉，如同甘泉渗入干涸的土地。晏顷魂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呻吟声也低了下去，只是依旧脆弱得令人心惊。


    做完这一切，谢允知几乎脱力，跌坐回椅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鲜红。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擦去，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书案上那两样新带回来的东西——一小块焦黑的惨白面具碎片，以及那枚深深嵌入地面、被他强行撬出的玄铁蒺藜。


    蒺藜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入手冰冷沉重，每一个尖刺都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而在蒺藜的根部，那个荆棘缠绕箭头的图案清晰无比，雕刻得极其精细，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美感。与之前布料上的绣纹、金属碎片上的刻痕相比，这枚蒺藜的工艺更加精湛，透着一股浓烈的军用制式武器的气息。


    谢允知的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图案，眼中寒芒闪烁。玄铁蒺藜，这绝非普通江湖势力能够轻易打造和配备的东西。其材质、工艺，尤其是这种带有特定标记的制式风格，更像是由某个拥有严格规范和强大后勤的隐秘组织统一配发的武器。结合之前皇家工坊的线索，几乎可以断定，“荆棘之矢”与朝廷内部的某些势力，有着极深的、远超想象的勾结！


    而那个“影枭”……其诡异的身法、非人的气息、以及最后决绝的自毁……谢允知回想起那砂纸摩擦般的嗓音和黑洞洞的眼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那恐怕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某种被特殊炼制、操控的“尸傀”或“战魂”！对方派出这种东西，既是执行任务，也是一种警告和示威——他们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并且毫不吝于使用。


    “咳……水……”一声极其微弱的、沙哑的呼唤打断了谢允知的沉思。


    他抬眼望去，只见灯盏中的晏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子黯淡无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本能的需求。她看着矮几上那杯早已冷透的水，嘴唇微微翕动。


    谢允知沉默地起身，重新倒了一杯温水，依旧放入一小片凝魂草叶，放到灯盏旁。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榻边，看着晏顷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虚幻的手，捧起杯子，小口啜饮。


    殿内只剩下她微弱的吞咽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喝完水，晏顷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她放下杯子，目光扫过谢允知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边未擦净的血迹，又落到书案那枚玄铁蒺藜上，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物伤其类的悸动？毕竟，那“影枭”某种程度上，和她一样，都是被利用、被操控的“非人”存在。


    “……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厌憎，“到底……想干什么？”


    谢允知看着她，没有隐瞒，将关于蒺藜的推测和“影枭”可能是傀儡的猜想简单说了出来。


    晏顷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嗤笑一声，笑声虚弱却带着刺骨的冷意：“……炼制战魂？操控傀儡？真是……越来越像冥渊里那些老鬼的把戏了……”她顿了顿，猩红的眸子看向谢允知，“你说……他们弄出这么多事，搞这些祭坛、药物、傀儡……会不会最终……是想打开冥渊的某个口子？或者……接引什么更恶心的东西出来？”


    这个猜测大胆而惊悚，却并非毫无根据。焚夜教崇拜的“邪火”与冥渊有关，晏顷自身来自冥渊，对方又对她如此“感兴趣”……


    谢允知瞳孔微缩，晏顷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某些纠缠的迷雾。如果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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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最终目标真的与冥渊有关，那一切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更宏大、也更可怕的解释框架。窃取龙脉之力、研究魂体、制造混乱……或许都是为了削弱人界与冥界之间的壁垒，或者进行某种可怕的召唤仪式！


    “不无可能。”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若真如此，他们的图谋……将危及整个天下。”


    这个认知，让两人之间的对立，瞬间被拉到了一个更加庞大而恐怖的背景之下。个人的恩怨、皇室的争斗，在可能降临的冥渊灾劫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起来。


    一种诡异的、被迫同舟共济的压力，无声地笼罩了静思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是影七约定的安全信号。


    谢允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走到门边，低声道：“说。”


    影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急促：“主人，鼓楼巷爆炸已惊动京兆尹和巡防营，现场已被封锁。属下撤离时，发现另有不明身份者在远处窥视，气息……与那晚在静思殿外感应到的窥探感相似。此外，监视李九的人回报，李九于半个时辰前……暴毙家中，初步勘验，死于心悸，但属下在其枕下发现此物。”


    一枚用油纸包裹的、小指大小的黑色药丸从门缝塞了进来。


    谢允知接过药丸，指尖传来一阵阴寒。他轻轻嗅了嗅，一股极其淡薄、却与魂沸散同源的甜臭气息钻入鼻腔。


    灭口！果然是灭口！而且对方连李九这种外围棋子都不放过，手段干净利落，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知道了。继续监视各方动静，尤其是……静怡宫。”谢允知冷声下令，将药丸收起。


    “是。”


    影七离去，殿内重归死寂。


    谢允知回到书案前，看着那枚玄铁蒺藜和黑色药丸，又看了看灯盏中气息奄奄的晏顷，眼神冰冷如铁。


    敌人已经张开了獠牙，步步紧逼。皇宫内外，杀机四伏。而他们，一个重伤未愈，一个魂体濒临溃散。


    绝境之中，反而激起了谢允知骨子里那份属于皇子的冷硬与决绝。


    他走到榻边，看着晏顷，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必须尽快恢复。然后……主动出击。”


    晏顷抬起眼皮，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她舔了舔虚幻的嘴唇，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嗜血的期待：“正合……我意。”


    冰冷的联盟，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被迫进一步巩固。而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