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雕花大门，客厅还亮着。


    温择舒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报纸，徐穗则在一旁插花，动作优雅。


    “嚅嚅回来了啊？”


    温择舒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温嚅换鞋的动作微微地停了一下，低声应道：“嗯，晚上好…爸爸，妈妈。”


    徐穗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像是检查一件商品一样，“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都已经快九点了。”


    温嚅垂下眼睫，避开徐穗的审视：“吃完饭和同学一起学习了一会，没注意时间，对不起。”


    “下次在家里学就行了。”温择舒放下报纸，露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外面终究是不比家里。”


    “嗯，知道了。”


    温嚅顺从地点头。


    短暂的沉寂后，徐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修剪花枝的剪刀点下桌面，语气平淡：“你姐回来了。”


    “………”


    温嚅正准备走向楼梯的脚步僵住，她极快地控制住表情，转过头：“姐姐回来了？”


    “在她自己房间，你去打个招呼吧。”温泽舒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地压抑。


    他重新拿起报纸，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看向温嚅，“这几个星期和同学相处的还好吧？”


    温嚅扯了扯嘴角：“还不错，同学们都挺友好的。”


    “那就行，你的话，我不担心。”


    温泽舒语气缓和了些，“多和同学相处是好事，别像你姐，天天摆那个臭脸，一点都不会变通，丢我们家的脸，现在跟个...”


    温择舒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是怕场面变得更尴尬，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客厅里只剩下徐穗修剪花枝的细微“咔嚓”声。


    温嚅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表情不变：“…知道了，我上去学习了。”


    她转过身，踏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背对着客厅光线，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麻木。


    姐姐温梳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斜对面，门紧闭着，缝隙里没有透出一点光。


    温嚅站在她房门外，手抬起又放下，过了好一会才敲了敲门板。


    像往常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又唤了一声：


    “姐？你睡了吗？我进来了？”


    依旧是一片死寂。


    温嚅深吸一口气，拧动了冰凉的金属门把。


    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迅速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光，她能隐约看到床上隆起一个模糊的轮廓，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姐？”


    温嚅叫她的声音更轻了。


    那轮廓只是愣了一下，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说点什么吧，求你了。


    温嚅咬了下嘴唇，：“你要是想找人谈心的话，就来找我吧。”


    之后又在门口站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她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重新关了起来。


    捏紧门把手，楼下隐约传来父母装样子般压低声音的交谈。


    “说是需要静养，情绪不能再受刺激！我也真是不懂……”


    “都是她自己想不开！我们为他铺的路哪一条不好？非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那些声音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温嚅都听到了，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说。


    光是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将后背完全靠在门板上，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进膝盖。


    好累啊……


    虽然每天都很累，但今天真的格外累。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此刻最先浮现在她脑海的，却是那条昏暗小巷，缭绕的烟雾，以及李善京那双没什么温度，却异常清晰的浅色瞳孔。


    她会告诉其他人吗？


    别人会相信她的话吗？


    “…………”


    不管了。


    第二天早上，温嚅依旧又没睡好。


    凌晨的时候，爸妈接到了美国的工作电话。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按理来说他俩应该赶紧走人，偏偏又在收拾行李时和姐姐起了争执，于是，不堪的话语再次从楼下传来。


    而温嚅能做的，仅仅只是把耳机的声音调到最大。


    所有人都快点走吧…


    她把头埋进枕头，伴随震耳的音乐祈祷着。


    很快就如她所愿，等到了一个只剩自己的空间。


    坐在梳妆镜前，温嚅摸了摸眼下的淡青，叹了口气，熟练地拿起化妆刷，又补了一层粉底，试图让脸色看起来更明亮些。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泱泱发来的消息：


    【温嚅！我们快到烤肉店集合啦，你出发了吗？期待今天的聚会哦~】


    温嚅指尖顿了顿，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并发送：【我也很期待哦~待会见！^o^】


    屏幕一亮一熄，出现一张又臭又疲惫的脸。


    “……”


    哎我草啊。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烟火气混合着烤肉的滋滋声扑面而来。


    赵泱泱她们早就到了，占了个大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温嚅站在烤肉店门口，借着玻璃门的反光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她今天特意将长发卷成了慵懒的韩式波浪，几缕发丝看似随意地垂在肩头，实则每一缕弯曲的弧度都经过精心打理。


    身上穿着简约但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小白鞋。


    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漂亮，又不会过于隆重，同时又能在人群中轻易吸引目光。


    确认无误后，温嚅深吸一口气，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温嚅来啦！”


    赵泱泱第一个看到她，兴奋地挥手。


    温嚅抬眼微笑，步伐轻快地走过去：“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让大家久等啦。”


    她自然地落座，卷曲的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耳朵上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


    “温嚅，你今天的发型好好看！是自己卷的吗？”旁边一个女生羡慕地问。


    “嗯，随便弄了一下，还不错吗？”


    她说话时，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


    “何止是还不错！超级好看好不好！还有你的口红颜色也好嫩！”


    “对啊对啊，皮肤也好好，看起来水汪汪的！”


    赞美声瞬间将她包围。


    就在大家说笑间，约好一起来聚会的五中学生也到了。


    看上去像是刚结束篮球赛直接赶来的，好几个还穿着球衣，额发微湿，身上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几个人快速围在一圈坐过来，温嚅内心狂翻白眼，不自觉地向赵泱泱的方向靠了靠。


    赵泱泱接机凑到温嚅耳边小声说：“看到那个穿7号球衣的没？他叫林佑，是五中的篮球队长。”


    “上次省联赛的时候，有个摄影师抓拍到他扣篮的瞬间，照片在网上还小火了一把呢！”


    温嚅瞥了一眼，点点头应了句：“是么。”


    大家刚坐互相打了招呼，林佑就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既然人都齐了，要不咱们加个微信？以后再出来玩方便联系。”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由于座位分散，林佑便起身一个个递过手机让扫码。


    轮到温嚅时，他特意多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


    “温嚅同学。”


    林佑笑着递过手机。


    众人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因对方是温嚅而觉得合理。


    就在这一瞬间，温嚅清楚地看到手机屏幕上反着光的水渍，以及他指关节处明显的汗痕。


    浓烈的运动后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嚅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啊我去…


    真心不想碰啊。


    “不好意思，我手机来的路上掉地上了，摔坏了一直开不了机，好像最近都用不了，现在加的话验证会过期吧？我回头再加学长你？”她说着展示了下黑屏的手机，还露出懊恼的表情。


    很完美的理由。


    时常关机的备用机也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林佑愣了一下，还没说话，旁边的赵泱泱就热心地插嘴：“没事没事！学长我刚加你微信了，我到时候把温嚅推你就好！”


    林佑当然无刺可挑，他故作爽朗地一笑：“那好，下回再加。”


    只不过他收回手机时，不经意地在球裤上擦了擦手。


    温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她维持着微笑点头，心里没有产生其他想法，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这次接触。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更热闹的游戏掩盖过。


    大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气氛越来越嗨，笑声和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温嚅也参与其中，她玩这类游戏一直很幸运，很少输。


    就在一轮激烈的猜拳后，一个输了的男生被大家罚一口气喝完霸王桶可乐，结果喝得太急，被气泡呛到，猛地咳嗽起来，手臂下意识地一挥：


    “哗啦啦———！”


    他手边那杯喝一半的可乐，带着冰块的褐色液体，精准地泼洒在温嚅身上。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温嚅感到胸口和小腹瞬间涌上冰凉的黏腻。


    米白色的针织衫被染上大片的深褐色，头发和脸颊上也溅到了一些，糖分让皮肤变得黏糊糊的。


    躲过了汗水，躲不过口水。


    温嚅此刻真的想死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闯祸的男生慌了。


    “温嚅你没事吧！”


    “快擦擦！”


    “纸巾用完了…服务员！麻烦拿条毛巾过来！”


    周围顿时乱成一团。


    洁癖太爆发，温嚅来不及管理表情，几乎是本能地低头处理污渍，一个劲地擦拭，像是根本没听到那人在疯狂道歉。


    蠢货…


    道歉有什么用，知道这几件衣服有多贵吗。


    你又不能赔给我，我也不能叫你赔给我。


    没有一件顺心事，今天还能过得更烂吗？


    烦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拿着干净的毛巾走了过来，声音平静无波：“您好，毛巾。”


    ………


    等等，这个声音。


    和那个巷子里的——


    温嚅猛地抬头，果然，一眼就对上那个玻璃珠般的瞳孔。


    李善京站在所有人面前，穿着烤肉店服务员的制服，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需要帮忙吗？顾客？”


    温嚅嘴角抽搐。


    哇…原来今天…


    还能过得更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