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餐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李善京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众人惊愕的目光。


    只是将毛巾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好？”


    温嚅率先回过神，迅速接过：“…谢谢。”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镇定，但只有自己知道，指尖在触碰到李善京手心时颤了一下。


    还是很凉。


    李善京递完毛巾微微颔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收了两个空餐盘，才转身走向后厨。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我的天……她居然在这里打工吗？”


    赵泱泱突然愣愣地开口。


    “这也太尴尬了吧…”另一个女生赶紧附和，“被这么多同学看到自己在当服务员。”


    “对呀…难怪平时都不来学校，原来是在打工啊？这得有多穷…”


    “听说她上学期申请的助学金被驳回了…”赵泱泱的嗓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窥见他人秘密的窃喜，“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餐桌的氛围又重新活跃起来。


    只是话题一直黏在李善京身上打转，甚至不认识李善京的那些五中学生也参与了进来，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那些故作“怜悯”的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温嚅小口啜饮着杯子里的柠檬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厌烦。


    她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意，偶尔在赵泱泱看过来时附和着点点头，但眼神已经逐渐放空。


    真是服了……碰上这一桌子蠢货。


    又忍耐了大约十分钟，直到听到坐在斜对面的一个男的开始猜测—李善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


    温嚅觉得自己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她轻轻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抽气声，微微蹙起了眉，一只手悄悄控上了上腹。


    “怎么了，温嚅？”


    时不时关注她的赵泱泱立刻发现了异样。


    “没什么。”温嚅摇摇头，声音比平时虚弱了些许，“可能.….有点胃不舒服，一阵一阵抽着疼。”


    她的演技高超，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营造出一种强忍疼痛的感觉。


    “啊？胃疼？严不严重啊？”


    “是不是刚才果汁太冰了？”


    “要不要喝点热水？”


    桌上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关切。


    温嚅摆摆手，勉强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


    “我出去买点胃药吃就好，来的路上看到旁边有药店。”


    “要不我帮你去买吧。”


    林佑盯她了很久，忽然开口。


    “不用了学长…平时吃的药我叫忘记什么名字了，看壳才能想起来。”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小包，作势要起身。


    “那快去吧快去吧！反正就在隔壁，有什么事马上过来找我们。”赵泱泱连忙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温嚅乖乖地点头。


    “对了，你的衣服…”


    赵泱泱指向那片可乐渍。


    “不要紧的，你们慢慢吃，我马上回来。”


    她慢慢站起身，对着大家露出一个“我没事”的笑，然后步履略显“虚弱”地朝餐厅外走去。


    “…你看她瘦的，平时肯定都啃草。”


    “是啊，美女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


    温嚅回了回头，确定已经脱离身后那些视线，背脊瞬间挺直。


    脸上那点伪装出的难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脱离嘈杂环境后的舒畅。


    夜风拂面，带来片刻的宁静。


    如果不是怕在路上碰到熟人，她还真想点根烟爽爽。


    接着没有去寻找什么药店，只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想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直到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服装店吸引了温嚅的注意。


    橱窗里塑料模特身上的简单白T看起来干净清爽，而自己胸前那片污渍早已变得暗沉。她蹙了蹙眉，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径直拿起那件看中的基础款短袖。


    从试衣间进去到去柜台付钱，全程不到五分钟。


    店员微笑着打包旧衣服时，温嚅从袋子反光的装饰条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发梢上那点已经干涸的可乐痕迹。


    就像一块丑陋的痂。


    “………”


    好想回去洗个澡啊。


    温嚅走出服装店，夜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身上穿着新买的衣服，简单的款式反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晰出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袋，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到街角的垃圾桶旁，手腕一扬，便将那比自己身上贵十倍的衣服丢了进去。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不舍，然后重新朝着烤肉店的方向前进。


    走到店门口，喧哗的人声和食物的气味再次席卷而来。


    她脚步未停，目光扫过自己那桌。


    赵泱泱和另外两个男生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拿调料或是结伴去了洗手间。剩下的几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回归。


    温嚅也懒得过去打招呼，她现在只想把头发上那点黏腻彻底清理掉。


    越往里走，人声越稀。


    刚看到洗手间三个字，右侧虚掩的门缝里，就清晰地传出了几个男生的谈笑声，其中一个略带不满的嗓音格外刺耳。


    就是那个叫林佑的。


    “.....那个温嚅...”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被拒绝后的悻悻然，“长得确实漂亮，没得说。”


    “废话，不然能是校花？”另一个男生说道。


    “但不知道在高傲什么。”


    林佑的语气明显染上了讥讽，“刚才想加个微信，她居然跟我说手机坏了？呵，鬼信啊。”


    “噗，这么不给面子啊佑哥？”


    “估计是眼光高，看不上咱们呗。”


    “装清高罢了，这种女生我见多了，就想着欲擒故纵一下，哪天忍不住了，勾勾手指就爬上床了。”


    “………”


    温嚅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走到公共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冲刷着指尖。


    水流声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是在这几秒内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抬起眼，通过面前巨大的镜面，清晰地看到身侧男洗手间门口的情形。


    林佑和正背对着她吞云吐雾，另外俩人则被门口挡住了。


    他们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言语间愈发不堪，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温嚅关掉水龙头，眼神聚焦在角落那个接水用的红色塑料桶上。


    走过去，提起桶，拧开水龙头，看着冰冷的水哗哗地注入桶中，直至满溢。


    然后，她拎起那桶沉甸甸的冷水，脚步无声地走到男洗手间门口。


    里面的人还在嬉笑。


    下一秒，温嚅手臂猛地一扬，一整桶冰凉刺骨的水，准确无误地泼向那三个毫无防备的背影。


    “我*——！”


    “什么东西？！”


    林佑几人瞬间炸开，像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一样猛地跳起来，狼狈地抹着糊眼睛的水渍。


    温嚅看也没看这混乱场面，在水泼出去的瞬间，她就已经利落地将空桶扔到一边，迅速关上门，把挨在门旁的五个抽屉从上到下拉到最开。


    见门被堵住，她还赶紧抄起门边的告示牌，快准狠地卡进了门缝隙，将门从外面死死别住！


    “嘭！嘭！嘭！”


    “我*！谁啊？！开门！！！”


    里面传来气急败坏的踹门声，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但那根结实的金属告示牌还是牢牢卡着，纹丝不动。


    温嚅做完这一切，气息都未乱一分。


    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无能狂怒和叫骂，抬手将颊边一缕湿润的碎发别到耳后。


    然后，对着那扇门，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是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爽了，比抽烟还爽。


    就在她转身抬眼的瞬间，再次对上那面巨大的镜子——


    清楚地映出不知何时站在走廊阴影处的…


    李善京。


    像女鬼一样。


    四目相对。


    又笑不出来了。


    身后洗手间里传来的咒骂与撞门声，成了这唯一的背景音。


    报复后的快意瞬间冻结，一种被抓个正着的无措袭来，让她的大脑有顷刻的空白。


    温嚅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怎么解释？说她只是“路过”？还是装傻？


    不是，为什么老娘每次干坏事都能被她逮到？


    就在她僵在原地，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蹩脚借口的时候，李善京却向前移动了。


    她就像根本没看到温嚅，也没听到身后那震天响的撞门和叫骂，只是慢慢上前，弯腰捡起了被温嚅扔在一旁的红色水桶。


    然后，她走到温嚅旁边的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接了小半桶水，又拿过靠在墙边的拖把，将它浸湿又拧干。


    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温嚅却是真的懵逼了。


    她看着李善京这一系列完全无视混乱、专注于清洁的动作，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就在她以为李善京会一直这样，当周遭所有人是空气时，她一边拧着拖把，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了。


    “还好吗？”


    温嚅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在问里面那几个混蛋，毕竟他们叫得最惨。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哦...他们啊，等会儿再开门吧，就…就淋了点水…”


    李善京停下了拧拖把的动作，抬起头，对上视线，清晰地纠正：“我说你。”


    “……”


    “嗯？”


    温嚅更懵了，没反应过来。


    李善京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湿润的发尾，还有左耳那个快要掉下来的珍珠。


    然后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你。”


    “你，看起来不太好。”


    温嚅怔住了。


    “………”


    李善京这个人…


    本来就这么奇怪的吗？


    滴答…滴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嚅张了张嘴，想扯出一个惯常的笑容说“我很好”，却发现嘴边的肌肉有些僵硬。


    而李善京只是看着她。


    那双眼角下垂的眸子里显现出顶灯惨白的光，比身后愤怒的谩骂更让人心悸。


    “我…很好啊，谢谢你。”


    特么的，还能说什么。


    解释？没必要。


    示弱？更不可能。


    温嚅极快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就像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怔松从未发生过。


    她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再次冲刷下来，快速冲洗了一下刚才提桶时沾湿的手腕和手臂，水珠溅湿了新买的衣服袖口，她也毫不在意。


    没有去看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也没有再看李善京一眼，只是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就走。


    背影决绝，因为她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和李善京对话，虽然每次只有仅仅几个字，但总有一种…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感觉。


    想让人快点逃离。


    也正因为温嚅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离开的下一秒，李善京就看向那扇仍在“砰砰”作响的门。


    因为里面剧烈的撞击，已经微微有些松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她眨眨眼，放下手中拧干的拖把，用那双带着凉意的手握住告示牌，然后猛地向前一压，同时调整了一个更刁钻的角度。


    “咔哒。”


    一声无比扎实的嵌合声。


    原本的松动感瞬间消失，整扇门仿佛被焊死了一般。


    里面的叫骂声似乎停滞了一瞬，“怎么回事？！门完全动不了了！”


    “外面到底是谁？！给老子开门！”


    李善京冷着脸，仔细地洗了洗手，随后将水珠甩向作响的门框。


    “……”


    “人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