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撞见

作品:《淆情

    回到医务室里,倪则在吃饭的时候磨磨唧唧,还总是露出匪夷所思的幸福甜蜜笑容。尤群青简直没眼看,没多坐就找个借口走了,连挂在架子上的外套都忘了拿。


    咔嗒一声,关门瞬间,室内变得昏暗,倪则脸上腻人的笑容变得阴沉,机械地咀嚼嘴里食物,眼珠子转动着,直勾勾盯看到那件普鲁士蓝的男士大衣。


    尤群青穿这一件,肌肤瓷白容貌昳丽,瞳孔是疏离的浅,眉唇是动人的艳。好看到倪则恨不得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去亲吻他,心中澎湃火热到呼气吐气都紊乱。


    可是尤群青总是对他的索取无动于衷,冷淡回应。


    没事的,这段感情只要继续,就会有转机。


    倪则穿上了尤群青遗忘的外套,像是把人拢在怀里。转而微笑着,继续吃饭。


    不多时,有几位同学前来看望。倪则在学校里的人缘不错,脾气好懂礼貌,不像倪钺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人瞧见他的外套脏了好心提醒。


    倪则羞涩笑着回答:“这是我男朋友的衣服。”


    “男、男朋友?”


    “啊,太可惜了该早点来的,差点就能看见倪则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了。”


    “嘶,这件衣服看着眼熟。”


    “你哥男朋友也来了,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两个人还坐一块呢。”


    倪则脸皮僵硬,挤出笑容灿烂问:“倪钺的男朋友?”


    “对啊对啊,舒嘉说的。说那男的长得可漂亮,排队打饭有好多人和他要联系方式。”


    “……”


    倪则温声细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倪钺啊,那可不是他的男朋友,那是我的。虽说我们长得像,但谁和谁在一起谁是谁的恋人,这可不能搞错 你们说对不对。”


    柔和的语气,无端透着阴冷。几人面面相觑,嗯嗯啊啊连连点头,有人扯话题说:“倪钺会长要出国,我看见他去提交材料了。”


    倪则嘴角扬起笑意,又听人问:“倪则你还喜欢吃辣啊,看不出来,之前分给你的辣条你都没要。”


    “还好。”


    握住筷子的手指不断用力,继续咀嚼嘴里的饭菜,一口一口。这好几道辣味菜根本就不是他喜欢的。


    每次都是这样,过去的每次都是这样。


    尤群青会把倪钺的喜好误当成他的,还浑然不觉。


    倪钺喜欢。倪钺真该死。


    倪则面无表情将嘴里的食物咽下。


    这里。


    在尤群青出校门的时候,好巧不巧遇见了之前在食堂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戴着兔耳朵发箍头发散开,穿着上是精心搭配过的,应该是在等人。


    他低头蹙眉,点了根烟,盯着看了会儿。


    看见女生挽着陌生男人的手臂一蹦一跳的时候,尤群青挑了下眉,紧接着他就被发现了。


    “哥哥你好,又见面啦我叫舒嘉。”她主动过来打招呼,指着身后笑着说:“那就是我男朋友,倪会长之前就是在处理他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了……我可不想让你误会。”


    这话听着像避嫌撇清关系。尤群青丢掉烟头,好奇是什么给了对方错觉,认为他和倪钺是一对情侣。


    就听见舒嘉小心翼翼又暗藏兴奋问:“那个……哥哥,你和倪会长是不是那种关系呀,我看你们两个之间挺不一样…我保证不乱说!就是觉得你们太般配了。”


    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


    尤群青眼里闪过恶劣的光,用指尖轻轻弹了下硬邦邦的兔耳朵,“小妹妹,你看人挺准啊。”


    他坏笑着,促狭说:“去问倪会长好了,不过嘛他脸皮薄,多问几次他就都告诉你了。”


    舒嘉眨眨眼,她就知道!这个男生和倪钺会长是一对!在食堂里能说出那样暧昧挑逗的话,明摆着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走了小妹妹。”只穿了件毛衣,尤群青后知后觉冷,知道衣服落在校医室懒得回去拿。


    他对人家扬起笑容:“有缘再见喽。”


    说完转身上车,不需要答复。


    驾车驶离学校时,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回到男友身边正兴奋说着话的舒嘉。他轻嗤“傻”,想到倪钺被人追着问时隐忍又生气的表情,心情莫名轻快起来,嘴角轻扯了下。


    期待。


    等他和倪钺是一对情侣的流言蜚语传开。


    要是倪钺能欲言又止地来质问,那就更好了。


    ——


    画展的相关事宜都在稳步推进。


    尤群青这个人出身富贵万般疼爱所以挑剔,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所以傲慢。他长了一张令人见之不忘的脸,从小到大无疑都是焦点,夸赞和喜欢绵绵不绝。


    拥有的太多,无所谓失去的同时又会耿耿于怀。


    自从学校那次一别,又是二十来天,尤群青把倪则给忘的彻彻底底。连关心一下对方身体状况的短信都没发。


    忘记了。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不得不承认,这段友谊里尤群青经常遗忘倪则,甚至有点讨厌。


    以前的尤群青,经常气愤江满琴夫妇因为倪则而忽视倪钺。现在想想真是个鬼迷心窍。


    酒会上多的是人为他慕名而来,灯光璀璨,坐在色彩淡雅的欧式沙发低声闲聊,聊艺术聊工作聊生活聊理想,觥筹交错,在轻音乐的熏陶下氛围都迟缓轻柔起来。


    没人敢强迫尤群青喝酒,但不知怎的,尤群青今晚就是酒不离口,试图用灼热刺激的酒精浇灭这段时间常常困扰他的无端焦躁。


    他不明白最近情绪为何反常,低落亢奋起起伏伏总是反扑,试图整理思绪窥探个究竟时,又立马打断阻止自己。在恐惧抵触什么。


    “群青啊,有个叫李期的小伙子,在拍卖会上为了你的画一掷千金啊。”


    尤群青觉得这个名字似乎熟悉,又似错觉。透过明亮光线,欣赏玻璃杯里酒水的晃动色泽。


    “你要不要去见见他,和他吃个饭?”


    尤群青勾唇,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这干红葡萄酒残留在口齿间发苦发涩,次货,就倾杯将其倒在面前的透明烟灰缸里。


    “你替我去好了,反正他又不认识我,说不定还能多交个朋友。”尤群青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借个火时遇到的大高个,眯着眼睛笑:“这个圈子里,人脉啊资源啊,能搭上一点是一点,你说对不对。”


    那人还真有所心动,舔舔嘴唇没有吱声。


    尤群青看不下去,手背抵着唇将嘴角的不屑笑容遮掩。他身子后仰,揉额舒缓酒精带来的晕眩不适感。


    原本他不爱抽烟喝酒的,后来和倪则待在一起,他就养成了习惯。这个习惯也不是刻意培养,是自然而然形成。


    以前他爱吃糖。


    倪钺会严格管控,每天只允许他吃两颗糖。


    操了。


    又有人提到印钞机,据说是张平老师最近又临摹了谁的画作,笔法炉火纯青到本人来都分不清真假的地步。


    又是这个讨厌鬼,不过这个人养的猫猫倒是可爱。


    尤群青重重放下杯子,冷着脸示意身边人倒酒。


    “群青是心情不好吗?”


    他冷淡说:“就那样。”


    一顿应酬后醉得不省人事,是有人通知倪则赶过来接的人。


    这是他作为恋人的特权,他也享受这个特权。但这段关系从未公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他主动告知。


    俯身将尤群青搀扶起来,倪则笑着和醉酒没意识的人说:“我来了。”


    尤群青眉头紧皱看他,似乎在辨别。


    “群青,跟我走啦。”倪则又说。


    软趴趴的尤群青,竟然就这么搂着他脖子跟他走了。


    倪则嘴角扬起,扶着人一步一步慢慢走。今晚景色很好,月朗星稀,柔白的月光下怀里人的皮肤瓷白,嘴里在喃喃自语。


    “群青哥,你说什么。”


    “…倪钺。”


    一阵冷风刮过,凉到心底。倪则的脸瞬间冷下来,嗓音却是一如既往温柔:“我是倪则。”


    尤群青伸手抚摸他的脸,双眼迷蒙傻笑着:“倪钺。”


    “我是倪则,凑近看看…现在有没有分清楚呢?”


    “倪钺你得背着我走。”


    “……”


    “嗯,对,我是倪钺。”


    夜色水蓝,寒风卷着枯黄落叶,咔嚓一声落在尤群青的手背上。喝醉的人疑惑抓住,弯曲指节稍稍用力捏碎,随手就丢掉——他靠在倪则怀里,喃喃指着月亮自说自话。


    “月亮是弯的。”


    “倪钺、钺在笑。”


    ……


    倪钺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的天之骄子,清隽矜贵,性格沉静而疏离,同龄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最近学校里都在传他有男朋友,倪钺也听到些许风声,心神俱疲,一猜就是尤群青的恶作剧。


    自从尤群青和倪则恋爱后,倪钺就多住学校宿舍,不愿意回去。可是这次夜里,江满琴突然打电话回来,告诉他倪则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去看看。


    倪钺嘴角泛起冷笑,有事没事就要身体不舒服,稀奇的是,这次竟然没矫揉做作去通知尤群青。说不定是已经通知到位了,只要他过去,就等着再度宣示主权而已。


    倪钺本是不想去的,他见到这个弟弟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理智告诉他远离这对恩爱情侣,否则他只会反复折磨在痛苦。


    磨蹭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和宿管阿姨办理了出校手续。签字的时候手在发抖,失控般用力到笔尖哗啦划破纸张……究竟是快还是慢,迅速还是拖拉,心脏疲惫□□躁得肌肉绷紧。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已有半个钟头,倪钺满脑子想着自己说不定会见到尤群青,他又放缓脚步抗拒见到那个恶劣的人。


    寂静冷清的街道,远端是张牙舞爪的黑暗和依稀闪烁的星。


    前几天有同学来问他和尤群青是什么关系。


    他和尤群青能是什么关系。


    路上,望着清冷街道,倪钺总记得以前尤群青靠着他肩头,讲到好玩的事情会笑出眼泪;也有夜晚海边,那个人用脚勾他小腿后笑着问凉不凉。


    不要再去想了。


    不需要追忆,尤群青已经和倪则在一起了。


    倪钺出来匆忙只穿了件黑卫衣,下车时寒风瑟瑟,刺骨的冷,拨开迷雾思绪跟着清晰几分。尤群青现在是倪则的男朋友,觊觎自己弟弟的恋人,这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上楼梯,用钥匙开门、开灯。倪钺的神经紧绷到大脑混沌,随之听见自己的卧室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压抑而微小,攫取他的神经,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倪钺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卧室里有人。步伐缓慢地,透过未关紧的门,殊不知等待他的是万丈深渊。


    房间里的灯啪一声打开,有人披上衣服从床上起来在点烟。当倪钺看清到底发生什么在做什么的时候……世界没有声音了。他大脑空白,如坠冰窖,冬末季节的夜冷到手脚颤抖,咬紧牙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事实上他屏住口鼻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就这么呆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像是失了魂……


    尤群青在和倪则□□。


    当大脑给出这个答案时,渗入骨血的痛让倪钺快要站不直,挺直的脊背都要佝偻几分。躯体僵硬着叫嚣快跑,却连眨眨眼都费劲。


    而尤群青正浑身发酸不适,心不在焉打开门要去倒水喝,在看见倪钺的瞬间,男人瞳孔骤缩,手上的烟烫到指尖,他一个哆嗦。


    “你怎么在这里!”


    喉咙哽住发不出声音,倪钺只有沉默。


    门内的倪则声音微弱又黏腻在问:“群青哥,怎么了嘛。”


    没工夫搭理,砰地直接关上卧室门,将门内外世界分割。尤群青不太自然整理衣服,颇为疲倦:


    “按理说,一年到头不回家,咱们是不会碰上的。啧,这么小概率的事都发生了,你要有火气就朝屋里的倪则发啊,是他带着我去你房间的。”


    倪钺终于要开口,怒火呼哧顶出了堵在嗓子眼的锋石,说话声带可能被划伤嘶哑得不成样子,恶狠狠盯着尤群青,一字一顿说:“恶、心。”


    尤群青脸色突变。


    “和人说话最起码的礼貌、就是着装整齐、还有,尤群青,上床这件事。”他心口绞痛,滞住。他得把嗓子里的哽咽给咽下去,吞刀片石子般生生咽下去。


    心底重复警告不能够失态,表情隐隐扭曲,大口喘气缓了缓又说:“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去你大爷的、尤群青!倪则还能强健你吗,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尤群青微微睁大眼,深吸两口气,语气发沉带着狠劲:“你要是不高兴我就出钱给你买张新的床新的床单被罩!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关你屁事。”


    他猛地攥住倪钺的衣领,漂亮的脸蒙上阴影,阴恻恻说:“我恶心?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才最恶心吧!当初倪则把我从山里背出来,你心安理得装模作样接受我对你的示好……我是认错了人你是什么?脑残吗!”


    倪钺快要被这个不讲道理的人折磨疯!


    反手紧紧桎梏住对方手腕,力道大到仿佛快要捏断,尤群青吃痛皱眉。


    倪钺不去理会他的挣扎,扳过腕骨留下一圈红印,低头呼吸交缠,嗤笑着:“我是脑残?尤群青你什么都怪在我头上,就你认错人这件事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在我的床上做这种事情!怎么,是在报复我吗!”


    疼得厉害,尤群青对准紧抓手腕不放的手上去就咬,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嘴角都带着血。


    倪钺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留下狰狞指痕 ,强迫对方松开嘴,指腹是微凉细腻的皮肉,却有滚烫灼人错觉。他脸色阴沉着扭曲着,却和尤群青那双满是敌意的倔犟双眼对视。


    他一把推开了尤群青,猝不及防,人跌倒在地时嘴里溢出痛苦闷哼


    手掌伸开握紧,纠结到颤抖几乎痉挛。


    为什么尤群青摔倒会这么疼。倪钺心知肚明。


    又不是他搞的,他为什么要去扶。


    倪钺闭了闭眼睛,他该自嘲一笑,该痛苦流泪,但事实上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愈是失控愈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