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流淌的河水中，钩月的倒影被两人打破，凉风让李俟菩打了个哆嗦。


    芦苇荡另边，宁松帷和余愁山快速奔来。


    李俟菩脸颊上黏着湿漉的发丝，凌乱得像只落汤鸡。


    这幅模样被人看到，她脸色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手里无奈拖着的应庐已经是个软骨头，靠在她的颈窝，与死人无异。


    “隔老远就看这河水里有动静，我还以为又是几个水鬼赖不住寂寞要上来看看，结果是你们……”


    宁松帷跑过来，一脸惊讶道。


    一旁的余愁山视线落至李俟菩怀里的男人，严肃道：“水下凉，李小姐为了捞个死人还挺费力。”


    李俟菩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这人是在冷幽默还是说的真心话。


    宁松帷哈哈道：“愁山你嘴也太损了吧。”


    李俟菩轻咳两声，揽着应庐往岸边走，“劳驾，帮个忙。”


    宁松帷上前，一手搭过男人的肩膀，发出惊叹，“欸，这不会真是个死人吧，骨头都在发冷。”


    “活的。”


    李俟菩眼见宁松帷和余愁山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应庐被放在地上，他身上还滴着水，潮润又冰冷，浑身不停地颤栗。


    “我还以为你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宁松帷摸索着下巴，仔细打量了男人的衣饰，“等等，这不会是我哥吧？”


    李俟菩点头称是，“他发病了。”


    说完，扫了几眼身旁的两人，没什么意外的神色，难道应庐对她们来说也是无脸之人？


    李俟菩又转眼看着地面上的男人，看了看周围，正遗憾地准备回归正题，眼前突然出现一根火柴。


    “普通柴木起火慢，用这个吧。”宁松帷道，“我从何婆家顺来的，准备新研究个炸药的平替。”


    李俟菩接过，看破准头，斜着扔向方才与应庐比武用的易碎木枝，火星子猛窜，升起一堆弱火。


    余愁山则是蹲下身，摸了把应庐的颈侧，“需要我治吗？”


    “他不能死。”李俟菩道。


    余愁山又搭上应庐的脉，凝着眉头，仔细察看。


    “你们先聊着，我去旁边捡些柴火。”宁松帷看那火越烧越小，向旁边小路寻薪去。


    李俟菩没回，同样蹲下身看着应庐那死白的容颜。


    想起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突然就变得奄奄一息，心里莫名有些发苦的悸动。


    就算周竹泉真死了，应庐除了神魂重创外，生死却无事，可李俟菩就是不想看到他要死不活的样子。


    没了这人在身边叨叨，她反而还有些不习惯。


    “对了阿菩，你和他在这儿干嘛呢，还溺水了？”


    宁松帷不知何时抱着一堆木柴和树叶片子回来了，她又问道，“你自己没事儿吧？”


    身侧余愁山还未收手，她掐着应庐的脉，心事重重。


    李俟菩回道：“无碍，我若不和他一起，要出门得和周婆费一番功夫。”


    她瞟了眼芦苇荡中已脏的饭菜，将宁松帷手里一根柴火扔到那火堆里，热火烧得更旺，应庐颤抖的幅度变小。


    “我和他正要去河伯庙，清湾村如今在兴修庙宇，周婆的官人在那边做工。”李俟菩说。


    “所以你们是找了个由头才出来的？”宁松帷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还理解了好一会儿她话语意思，“给周婆丈夫送晚饭？”


    李俟菩默念了几声“丈夫”，问道：“嗯，你们怎么在这儿？”


    宁松帷撇了撇嘴，“当了回扫把星，被人给赶出来了。”


    “何卞他不留你们？”李俟菩问。


    “差不多，主要是何婆她丈夫回来了，我们也不好意思赖在她们家。”宁松帷掐头去尾道。


    估计中间还闹得挺不愉快的，李俟菩表示明了。


    宁松帷又看了看衣衫湿透了的男人，小心地问道：“那晚饭洒了……你们不会是打了一架吧？”


    “嗯。”李俟菩大方承认。


    宁松帷却以为是周竹泉对这个新婚妻子说了些什么亲热话，李俟菩才下重手，问出口自己倒先尴尬了起来。


    “那个，晚饭没了怎么去河伯庙？”


    “不去。”李俟菩回答。


    “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余愁山出声，表情凝重，“他已时日无多，就在这两日了。”


    “什么？”宁松帷骇异道，“你说他快要死了？”


    李俟菩也惊愕失色，她心脏一时钝痛，看着应庐的脸越发刺眼起来。


    不是说痨病大好吗，怎么突然会？


    刚刚不还活蹦乱跳来着，到底是应庐作死，还是周竹泉真的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他这情况就算是我的医针在身边都无力回天，这村子也没有赤脚大夫，要不去巫师那儿撞撞运气？”


    余愁山收回手，下了定论。


    “巫师？”李俟菩压下脑子乱糟糟的思绪。


    宁松帷猛地一拍手，“哦对，我和愁山在何婆那儿套了不少话，她说村子里还有个眼盲巫师，据说能通神，我们正要去探一探呢。”


    “通的河神？”李俟菩语气有些不屑，又带着笃定。


    宁松帷一脸洞悉道：“对，现在唯一能辨认那水鬼的只有眼盲这一个方法，不管真假，总得去一趟。”


    “这年头的巫师非巫有很多，假使最后那水鬼真是巫师，那可就太具有戏剧性了。”她说着笑了起来，笑容可掬。


    李俟菩冷漠无情道：“这条河下有很多怨灵，害人之果终自吞。”


    余愁山了然于胸地说：“水下共有多少受害者？”


    “数不过来。”李俟菩回道，“个个都怨气冲天。”


    正说着，地上的应庐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大片咳血。


    浓稠的鲜血不要命地喷溅，快速浸染了衣襟。


    李俟菩眼眶猛地一红，许多带着血色的模糊记忆占据她的大脑。


    她腿筋一抽，本能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抖瑟，愣愣地用衣袖去接他灼热的污血。


    余愁山连忙去点应庐几处穴眼，才勉强止住了从他体内源源不断而吐出的血液。


    “不行，他生命体征正在下降。”宁松帷突觉李俟菩跪着的身影有些无助，“即刻动身，不然他就要这么过去了。”


    李俟菩表情依旧淡漠，但她呼吸声却一次比一次沉重，“带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现在不对劲，余愁山忆起之前，拍了拍她的肩，“李小姐，冷静。”


    宁松帷却没有看见李俟菩背对着她的表情：“不行啊阿菩，你和周竹泉下一个地点应该是去河伯庙，如果打乱时间线的话，又得重启了。”


    其实现在重不重启对李俟菩来说都无所谓，若重启应庐此刻就不用继续遭罪了。


    没重启，就证明周竹泉现在注定是病危的，就一定得去见巫师。


    不过是长痛与短痛的区别。


    李俟菩用另只干净的袖子替应庐擦了擦脸。


    她说：“这阵法不是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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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周竹泉与我在外逗留那么久都不见重启，他如今病重濒死也没打乱，不论如何，我和他都要去。”


    其实李俟菩也拿捏不准，周竹泉是否是因为应庐的关系才导致垂死，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反正应庐不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无故重创。


    唉，这家伙也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不行，不能拖了。”宁松帷看地上这男人呼吸越来越弱，捂着心口痛呼一声，“我这原身在抗议。”


    “行，若重回原点，再按照刚刚的路走一遍。”余愁山道，“互传令牌即可。”


    “走。”


    李俟菩一刻都不想再等了，她直接背起高大但单薄的男人，迈开步子。


    头一次，她觉得应庐是否太瘦了点儿，又后知后觉，这副美人灯压根不是应庐的本体。


    余愁山转身向前走，兢兢业业地带起路来。


    宁松帷还想搭把手来着，李俟菩却两只脚走得飞快，像是没背一个男人一样，与平时走路无异。


    她只好在身后托着点应庐的臂膀，分担点男人的重力。


    山路不算太险峻，但攀登的斜坡还是让李俟菩累得有些喘息，自己这身体也算是透支了。


    她颠了颠背上的应庐，血腥味儿一直萦绕在她鼻尖，死气沉沉。


    所幸应庐微弱的呼吸一直喷洒在她脖颈，不然她还真的以为自己背了个尸体，就是脖子那儿有点发痒。


    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还和她有来有往的人，现在已经是风中枯叶。


    直到她们一行人已走到半山腰时，生死阵都还没有任何动静。


    李俟菩的心中有些发紧，看来应庐无论做什么，周竹泉都难逃一劫。


    嵯峨群山中有凹陷的水源流向山脚，余愁山在河流中上游处停了下来。


    她指着前方孤立的一间屋舍道：“到了。”


    “确定吗？”李俟菩问。


    宁松帷说：“何婆婆说村子里的巫师不爱见生人，性子古怪，一般求医求卦都要亲自上山三顾茅庐才能见到一面。”


    三人立于山嶝中，轻风刮过，李俟菩的发带绕上应庐的颈肩，无意间纠缠。


    “看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么一户人家，门敞着，还有晾晒的草药，应该就是何婆说的巫师家吧。”宁松帷分析判断。


    李俟菩缄默，朝那普普通通的屋子走去。


    外头还好，一进那屋院子，森森阴气就立马围在了四人身边。


    察觉到背上的人呼吸趋近于零，李俟菩连门都没敲，直接一脚踹过去，门槛都差点儿被踢烂。


    门环上盘在一块儿的旧黄铜钱洒了一地，叮当作响。


    三人朝里头看去，只见一身影隔着帷帘影影绰绰，四周烛火微茫。


    “出去！”


    那人一喝，地上的几枚铜钱迅速朝正中的三人攻来。


    李俟菩不那么轻快地躲开，背着应庐，她还是脚步稍有错漏。


    一枚铜钱就要穿眼，一只苍白无力的手争先替她拦下。


    是应庐，她未侧头，只知他一弹，铜钱立刻转头朝那身影而去。


    李俟菩一下警铃大作，她们如今不过凡人，怎可在巫师面前出手，看来这次是真要……


    未想尽，昏暗的灯火微微跳动。


    李俟菩眼前瞬间变得黯淡，在她倒下的那前一秒，还下意识地用身体做了垫背。


    但最后，她的身体还是被翻了个面儿，像是倒在了一片棉花之中。


    温热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