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欺自负

作品:《雾岛春颂

    私人创办的宠物后事园,吵吵正准备接受火化。


    今晚接受火化的一共有四只狗,狗主人们的哭声不绝于耳。


    秦矜肆站在走廊边上靠着墙壁,向来挺拔的身影此刻有些落寞,弯下的脊背充满了忧愁。


    黎霁牵着闹闹拍了拍他肩膀,“放宽心,这动物有生有死的,实在喜欢的话那就再养一只。”


    秦矜肆眼眶有点红,“那不是我的狗。”


    他也没有做主的资格。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毛孩子的灵性超脱凡尘,天真可爱。在他心里,早已成为家人的一部分。


    真到了离去的时候,心里如同被人硬生生割下一块口子。


    不过是才接触几个月的他都会有痛心感,更别说陪伴十多年的温再倾而言,会是多大的打击。


    十分钟后,温再倾赶到现场,妆造还没拆,头上别满了固定发型的小夹子,披着外套风风火火地过来,身上的戾气堪比火山爆发前夕。


    跟在温再倾身后的,还有虞嗣音。见到闹闹的身影,虞嗣音二话不说把牵引绳从黎霁手里拽出来,“是你的吗你就牵。”


    黎霁过来出差的,顺便过来看下能不能领养一只小猫回去,小猫没见着,小狗也不错。


    “这是我素未谋面的朋友,你懂不懂啊!”黎霁说:“小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刚说完话,远处就传来一声啪地巨响,黎霁和虞嗣音二人当场愣住。


    温再倾站在秦矜肆面前,似乎是气火攻心,绯红从脖子蹿到脸上,抬起手重重一巴掌落在秦矜肆那张俊逸的脸上。


    走廊上瞬间寂静无声。


    秦矜肆偏过脸,泛红的眸子没敢去看温再倾的眼睛。


    “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们的吗,结果呢,吵吵为什么躺在这里?”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卸去美甲的指甲修剪圆润,力道裹挟着所有的恨,硬生生划下几道血痕。


    温再倾失去理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瞪着秦矜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着,“你说话啊,你是怎么照顾它的,它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倾倾……”秦矜肆抬手想握住温再倾的肩膀,试图让她情绪稍微平静些,可她避开了。


    秦矜肆的手僵在半空中。


    虞嗣音拦住温再倾,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平复下,送吵吵最后一程吧。”


    温再倾绷紧的情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她埋在虞嗣音的肩上,哭声破碎,“那是外祖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遗物,是一只导盲犬,是一条生命。


    是她曾经黑暗的人生里,为她指明道路的那盏灯。


    现在,灯灭了。


    小狗当晚进行了火化,温再倾把骨灰带了回去。


    曾经色彩鲜明的照片,最后挂上墙的是单调的黑白照。


    温再倾今晚没吃东西,虞嗣音和秦矜肆都被拒之门外了。


    紧锁的房门,关紧的窗,还有那颗寂静的心,衬得床头柜上瓷器是那样的冰冷。


    第二日,短剧杀青。


    导演盛情邀请全剧组吃饭,本想男主和女主炒CP制造点热度,餐宴还没开始,女主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再倾回来后再次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谁来都不见。


    虞嗣音也没办法,送进房间的餐食放冷了温再倾也没动一口。


    不吃不喝的,就只守着骨灰。闹闹进去瞧的时候,温再倾也没理。


    虞嗣音坐在餐桌前看着那几份饭菜,印象中,吵吵是被温再倾的外祖父买来专门给温再倾的。


    这只导盲犬刚结束训练不久,初到新家庭也不怕生,但跟谁都不怎么亲近,除了主人温再倾。


    她心中感慨,是条认主的好狗。


    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她也很少再见到吵吵。


    眼睛恢复的温再倾,也不再需要成天围着吵吵转。


    时间流逝,吵吵有了新的伙伴,那亮丽的毛发不知何时开始有些泛白、干枯,不爱活动。


    小狗的寿命比人类短很多,离开得措手不及让所有人都没承受住。


    她看着忧郁得匍匐在地上的闹闹,不知道过几年后,这种逝世的伤痛再经历一遍,又会有何感想,是否能担得住。


    门外响起摁铃声,虞嗣音透过猫眼看着门口两道身影,犹豫了下,还是放了进来。


    秦矜肆站在门外,“我来看看卿卿。”


    虞嗣音摇头,“谁去她都不理。”


    秦矜肆固执地往里走,他还没敲门进去,里边就传来落锁的声音。


    温再倾在里面把门给反锁了。


    她还在生气。


    黎霁提着两大袋东西进来,挺自来熟地同虞嗣音搭话,“还没吃饭吧,买了点东西放冰箱里给你们囤着。”


    虞嗣音摆了摆手,任他们在这折腾。


    温再倾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手机后来关机了也没再亮起。


    秦矜肆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点了家私厨的粥让虞嗣音等他走后再拿去给温再倾。


    温再倾赏脸似的喝了几口,就说喝不下。


    虞嗣音坐在床边,盯着枕头濡湿的地方,“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这不还有闹闹吗?”闹闹咬着居家拖鞋到处晃,自娱自乐压根不用人操心。


    “那不一样。”温再倾翻过身背对着她。


    “吵吵走得挺安详的,无忧无虑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虞嗣音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将室内温度调高了些,“你想开些,别总哭,注意眼睛。”


    “我知道。”温再倾话语有气无力地。


    阴沉沉的房间没有一丝丝生气,虞嗣音不擅长说那些安慰的话,坐在床边听见温再倾的啜泣声,她抽了张湿巾抹去她脸上的泪。


    如果是她,想必也会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们遇过很多难事都解决了,唯独在生死上成了过不去的坎。


    外祖父是,吵吵也是。


    秦矜肆每天晚上过来的时候都会带点吃的,为此,公寓里好几天都没开过灶。


    他带吃的来,没有人理睬。等他走后,温再倾多少会吃一些。


    唯独见不上面。


    这样子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将近半个月,家里氛围越来越压抑,虞嗣音也越来越消沉。


    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温再倾房间里安静得过分。虞嗣音心里担心她想不开,偶尔夜里起身去看看,见没事才回房间安心躺下。


    凌晨三四点,虞嗣音被瓷器砸在地板上尖锐的声音被迫从美梦中惊醒,她推开温再倾的房间门,见她抬手在插座那上下摁着。


    温再倾双眼无神闻声看向门口,“阿音,停电了吗?”


    虞嗣音愣了下,心里埋藏的忐忑的心最后如雷贯耳地在心房逃窜,她望着背后客厅那盏刺眼的照明灯,这栋房子分明灯火通明,眼前的一切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阿音妹妹,你怎么不开灯?”


    年幼的温再倾不能视物,分不清白昼。


    时间长了,她逐渐意识到,真正的天黑和眼睛看不见的黑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种感觉,温再倾比她还熟悉不过。


    无措的时候,就会自欺欺人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虞嗣音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灯坏了,你先睡觉吧,明天就好了。”


    或许温再倾也迷糊了,什么话也没说,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她。


    虞嗣音当晚试图联系当年给温再倾看病的老医生,时隔多年,再联系到的只是他从商的后辈。老人家前两年过世了。


    温再倾的眼疾是据说是家族遗传,病症并不能根治。就连当年的温女士,也不例外。


    次日醒来,温再倾脑子清醒了些,意识到了眼睛看不见,她反应平平,接受了这件事。


    温再倾不愿再麻烦虞嗣音陪她跑一趟,“花钱请个人送我回观夕山院吧,我自己想办法,你留在这照顾它们,就不跟我四处奔波了。”


    虞嗣音不忍,“我请人照顾它们,我陪你一块去。”


    温再倾拒绝了,“它们会害怕陌生人。”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拜托给虞嗣音比较放心。


    虞嗣音拗不过温再倾,最后还是同意了温再倾的提议,花钱请人陪她回浮岛。


    或许是她们的行踪一直被人盯着,温再倾前脚刚出了门,后脚就有人跟上。


    黎霁堵在虞嗣音家门口,“送我只猫养养。”


    “想得美。”四下无人,虞嗣音装都不愿意装,好脸色都不带施舍半分。


    另一边,温再倾刚坐上车,安全带还没系上,就感觉副驾驶车门被人从外打开,她被强行拉下车,以一种紧拥的姿势强行把她摁在怀里。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过于深刻,她没细想就猜到是谁。


    “秦矜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念过他的名字了,再次喊,竟觉得有些拗口。


    雇佣的两个人下车呵令。


    秦矜肆低下头将下巴抵在温再倾的头上,看着女孩泛着病态的白的脸颊,“告诉他们我是你的谁?”


    温再倾犹豫了下,“朋、朋友。”


    秦矜肆手臂力道顿时加重,他压低嗓音,用着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弱小音量说道:“可以接吻的好朋友?”


    他说得过分直白,温再倾静默许久,低声改口道:“男朋友。”


    雇佣的人提前结束了任务,钱款到账,主雇关系解除。


    温再倾坐上了秦矜肆的车,车辆开往了高速路。


    一路上,温再倾沉默寡言地,披着毯子半靠在角落迷迷糊糊地睡着。


    抵达浮岛后正式进山开到观夕山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座小岛都被泼墨似的夜色笼罩着。


    秦矜肆把睡熟的温再倾抱回房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她调整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再度睡去。


    大约是到了凌晨时,秦矜肆被温再倾的哭声吵醒,荒郊野外,自是有些渗人,可他还是率先听出了那是温再倾的声音。


    秦矜肆推开温再倾的卧室房门,哭声戛然而止,撞破她急促抹泪的狼狈模样。


    卧室里开着小夜灯,今晚月色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斑驳月色比夜灯还要亮眼迷人。


    温再倾穿着睡衣坐在床边,长卷发松散而凌乱地贴在后背,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她哑然失语。


    秦矜肆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将床头柜上沾满眼泪的纸巾收拾进垃圾桶里,“卿卿。”


    温再倾双眼如耀石般漆黑,她目无焦距望着前方,“其实你是在可怜我对吧?”


    喜欢一个生活难以自理的人,听来都荒谬。


    秦矜肆不满地蹙眉,神色庄重,“我认识的温再倾,从来都不是一个自负的人。”


    “现在你认识了。”温再倾倒头就睡,用被褥捂住脸,背对着秦矜肆意思已明了。


    “我不看你。”秦矜肆抬手使力将被褥扯下让她呼吸,“好好休息,天亮了我们去看医生。”


    给予他的,依旧是一片无声的死寂。


    锅里的饭菜秦矜肆重新热了遍,放在桌上由温再倾赏脸吃东西垫胃,一夜下来,饭冷了,院子里的药草乱做一团,簸箕随手扔在了菜地了,一地的狼藉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


    秦矜肆打了盆热水去温再倾的卧室,本想给她擦拭下身体,她随手扔下毛巾。


    “我是看不见,又不是断胳膊断脚,你至于这样子吗?”


    温再倾并不满意这种特殊对待,让她更觉得自己像是需要被特殊关照的人。


    秦矜肆由着她来,语气平缓,“好,那你自己来。”


    温再倾对这里的布局娴熟得很,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啥,自己梳洗完全没问题。


    秦矜肆看着温再倾套反的裙子,无奈地说,“裙子反了,重新穿一下。”


    “我知道!”


    她心底好强,反驳的语气也强硬。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块出门面诊。


    当年给温再倾看病的老中医逝世了,秦矜肆短时间内花重金聘请了位世界级名医专程来到浮岛看病。


    即便是正儿八经的名医,遇到疑难杂症,同样是摇头叹气,开了个药方。


    到底是遗传病,无法根治。


    这也意味着,流泪不单只是发泄情绪,还要承担间歇失明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