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秦暮登时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又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种非人的怪异感，像藏马熊对人招手一般，透着令人不适的诡谲。


    肩上的黑猫察觉到了他的畏缩，软软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脖子，像一只小热水袋，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叫人安心的暖意。


    那两个女生奇怪地看向那个方向，面露困惑，转头被秦暮糟糕的脸色吓了一跳。


    “那里什么都没有呀？猫猫你怎么啦……先生，你还好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暮深吸了几口气，强压着那股不适，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


    “不，没有，我很好。”


    他抛下一句“注意好你的气球”后，便同两个女生告了别，旋即匆匆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街上的人太多了，秦暮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步子。


    但无论他怎么走，总有一道似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像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


    周遭的人都在欢笑着，一个街头艺人随手掀开手中的匣子，蹦出的鬼脸引起了周围阵阵尖叫。


    秦暮低着头，吃力地从围观表演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手上还攥着黑猫的爪子，以免它掉下去。


    “嚓”


    一双黑得发亮的尖头皮鞋停在了秦暮前面，如果仔细看了，会发现裤腿与鞋子的缝隙之间，只有一根细细的棍子，不见一点骨肉。


    秦暮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只是僵硬地顺着裤腿一点点地向上挪。


    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己刚刚没有注意到？


    宽大的戏袍五颜六色，是用多种布料拼接而成的，毫无章法，花色驳杂。再往上，脖子上叮呤当啷地挂着项链，在那些彩色的珠子下，秦暮可以看见一道狰狞的疤痕纵横在他的脖子上，在那粗糙的缝线之间，暗红色的血肉隐约可见。


    那家伙的个子很高，至少比秦暮高出半个头，一张涂满油彩的脸就这样俯视着秦暮，笑容是刺目的鲜红。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暮，又或许是黑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人群与笑声离他们远去了。


    几秒过后，他从左手所剩无几的气球中抽出了一只，缓缓地递给了秦暮。


    细细的线垂直地悬着，上面牵引着一颗浑圆的气球，色泽鲜润，沉沉地飘在半空。秦暮登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是一颗脑袋，自上而下地凝视着自己。


    秦暮的手指触碰到那根细线时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死死地抓住了它，并且把线紧紧地搅在自己的手腕上。秦暮没有忘记册子上的话，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秦暮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觉得光是抬起手便花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能感觉到那只皮手套有一半是空的，因为在接过气球的那一刻，他碰到了那家伙的手指，是瘫软的，空无一物。


    秦暮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僵硬地转身，径直钻入人群之中。而那道阴冷的视线却黏在他的背后，迟迟没有散去。


    “亲，你做的很棒啦！”


    走了一百多米，黑猫才出声鼓励秦暮。


    秦暮脚步虚浮，强忍着呕吐的**，手心汗津津的。


    “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黑猫撒娇似的贴了贴秦暮的锁骨，似乎是在回应秦暮的指控。


    “因为我担心他发现我嘛。”


    同黑猫讲了几句话后，秦暮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他嗤了一声，把胸前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推远了些。


    黑猫没脾气地喵喵叫了几声，用爪子拍拍秦暮的肩。


    “亲，趁着时间还没到，我们复习一下手册的内容吧。”


    “你还真不把我当人啊……”


    秦暮嘴上抱怨着，但还是从口袋里找出了手册，挑了处人少的地方翻了开来。


    这本手册给人的感觉很奇妙，里面展现出来的姐姐很陌生，但看见文字间流露出熟悉的情态时，秦暮又觉得安心起来。


    他翻到了那篇名为《万圣夜十字街》的怪谈，找到接过气球后的片段。


    【当你接过气球后，就意味着你已经参与到“他”的游戏中了，游戏将从晚上八点开始，至凌晨十二点结束，游戏范围是整条十字街道。】


    秦暮翻开手机，上面正显示着“19：21”，距离八点还有半个多小时。


    而所谓的十字街是以一尊雕像为中心，两条相互垂直的街道相交而成。这里两条商业街，在万圣夜里灯红酒绿，繁华异常。


    秦暮心道这游戏范围还挺大，继续向下看去。


    【游戏规则很简单，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捉迷藏。


    是的，在八点前，你可以找任何一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是请不要忘了你的气球。


    如果“他”发现了你，那么很糟糕，你的气球也会随之破裂，游戏失败。


    如果你的气球不小心飞走了、被扎破了，那么同样的，游戏失败。


    所以，请保护好你的气球，请一定一定要重视它。


    努力躲藏至午夜吧，如果你赢得了游戏，“他”会给你嘉奖。“他”喜欢胜利，但也喜欢有趣的玩伴。


    祝你还有下一个万圣夜。】


    关于游戏本身的介绍就到此为止了，秦暮又向后翻了一页，那是关于“他”的介绍。


    【代号：希南帽


    出现时间：每年万圣夜（初始年份不详，起源未知）


    出现地点：都市里的十字街区（目前未发现规律，故难以防控）


    “他”的性情与孩童相似，喜好玩耍游戏。每年的打扮都不大相同，但是以高饱和的彩色戏服为主，不变的是那顶希南帽。


    希南帽通过分发气球进行游戏对象的筛选，目前气球的材质未知，目测为铝膜。


    目前推测希南帽对人类没有显著恶意，至少没有侵略性恶意，他的行为是一种出于对快乐的纯粹追求。


    希南帽对人类有较大的兴趣，尤其是小孩子，不过“他”对动物则表现出较明显的厌恶之情。


    有人在第一年的万圣夜游戏中存活了下来，希南帽给他留下了游戏的赠礼，但那位先生在第二年万圣夜死去了。】


    秦暮合上册子，意有所指地看向黑猫：“我们运气很好嘛，第一年就碰上这家伙了。”


    黑猫只是瞪着圆乎乎的眼睛，一派天真：“是呀，亲，我们运气好好呀。”


    ……你再装！！


    秦暮懒得拆穿它，他现在看明白了，这只伪猫心眼子坏得很，估计还没出门就已经计划着让自己入套了。


    明年的事不在秦暮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想着早日把姐姐找回来。他起身看了眼时间，还剩二十分钟，还算得上充裕。


    这个怪谈的规则看似危险，实则并不安全。虽然只是最为常见的捉迷藏游戏，但谁也不知道游戏失败后会遭遇什么，手册上的内容还是太简略了。


    秦暮边走边幽幽地盯着肩上的黑猫，此刻它正在努着嘴巴玩秦暮风衣上的挂坠。


    ……这家伙怎么越看越可疑。别说清除所有怪谈了，自己真的可以活过今晚吗？


    不过，秦暮并不觉得这个劳什子系统是在利用自己干坏事，毕竟它确实把他从那些鬼手中救了下来。而且自己作为一个体能为负数的当代青年，除了姐姐的弟弟这一身份，大概也没有别的利用价值了。


    如此想着，秦暮安心地躲进了事先想好的藏身之处。他蹲了下来，在手腕上打了个绳结，把黑猫抱进怀里。那一小滩柔软的黑色毛绒绒依偎在他的胸口，脑袋贴着秦暮的下巴，动起来痒痒的。


    秦暮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有人群走动，谈笑声模糊在俏皮诡谲的音乐里。


    他抬头看见绀紫的天空中，月亮淡淡地晕了一圈青色，像未散尽的淤血。十月的最后一日，秋冬的交界，风冷冷地探入他的领口，近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刺着他的耳膜。


    八点了。


    秦暮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坐了很久。有些过于安宁了，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孩童，在捉迷藏中被玩伴遗忘了，只剩他寂寞地在这里等待一声“出来吧”。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疑心自己已经进入了墓地，被埋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但这时怀中的黑猫又会懒倦地拱拱他的胸，让他知道自己还尚且存有一息。


    “呜，呜啊……”


    一阵幼儿的抽噎声唤回了秦暮的意识，他听见有个小孩拖着步子，抽抽搭搭地从他身畔走过，只不过那个孩子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那个孩子。


    “妈妈，你在哪？”


    那个孩子大抵是迷路了，他遵守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原则，停在附近久久地没有离去。


    “妈妈，我好冷……”


    那个孩子还在啜泣，他用力地吸了吸鼻涕。


    黑猫抬起头，绿色的眼睛如古井无波：“亲，你不会心软吧？”


    秦暮的面色很平静：“怎么会，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哇，那像我这样的小猫咪呢？”


    “……”


    秦暮的眼角抽了抽，没理它。


    这边，那个孩子依旧哭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惹人心烦。


    “呜……妈妈我错了，我不应该随便拿陌生人的气球的，妈妈你到底去哪里了……”


    气球？


    秦暮的眸光一闪，他想到希南帽对小孩子更为青睐，会不会这个孩子也被意外选入这场游戏了呢？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试着从缝隙间向外望。在隐隐绰绰的阴影之间，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一抽一抽地抹着泪，他背对着秦暮，只能看见淡棕色的卷发。


    秦暮钻了回去，他不打算在一个迷途的小朋友身上冒风险，只是放任他不停地哭。


    “呜，呜啊……”


    还是熟悉的哭声，不间断地响着。甚至，连抽泣的频率都是那么熟悉。


    秦暮心头升起一阵恐慌，下一秒，孩子如他所想的说出了那句台词。


    “妈妈，你在哪？”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那声音中竟透着一股空洞，似乎只是拙劣地模仿着别人的话语。


    “妈妈，我好冷……”


    啜泣，吸鼻涕。


    秦暮用力地抱住了黑猫，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把脸埋进了温暖的毛绒中，避免泄露出呻吟。


    忽然，哭声，抽气声，还有小孩子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一切骤然变得静悄悄的。


    ……走了？


    秦暮试探着抬起头，想再试着向外张望，但黑猫的声音伴着嘶嘶声自脑内骤然响起！


    “秦暮，不要动！”


    秦暮定住了。


    下一秒，他听见有鞋子磨过地面。


    沙、沙、沙


    是有人向这里走了一步。


    “妈妈，”


    那个孩子的声音分明没变，语调却变得怪异扭曲，像是某个生物学着人类的发音，硬拗着嗓子开了口。


    “你在那里吗？”


    怀里的黑猫浑身的毛炸了起来，保持着一种警戒的姿态。


    “妈妈，为什么不理我？”


    他又走了一步。


    “妈——妈——”


    他已经是贴着一层遮挡物，冲着秦暮的耳朵说话了。他的声音似有一种嗡鸣，震得耳膜发麻，好像有一个生物透过幼儿纤细的声带发音。


    “咚”的一声，他的头撞上了那薄薄一层隔板。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撞击一次比一次剧烈，隔板被撞得隆隆作响。


    咚！咚！咚！


    在不知第几次撞击后，外面的生物终于停了下来。


    正在秦暮紧张他下一步动作之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似是刮着秦暮的耳膜，带着想要凿穿隔板的森冷与压迫感，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