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醒了。


    准确的说，他是被一阵强烈的不适强制唤醒的。


    他觉得身体分外的沉重，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他的胸口。脑袋也是一团浆糊，再这么烧下去，大概马上可以热腾腾地出锅了。


    秦暮起身了。


    秦暮与被子上的黑猫大眼瞪小眼。


    秦暮躺了回去。


    啊，原来是没睡醒啊，再睡一会吧。


    秦暮轻轻合上了眼睛，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然而，一阵窸窣过后，秦暮感到有什么东西踩在了自己的肩头。紧接着，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亲，我知道你醒着哦。”


    *


    “你好。”


    秦暮给自己倒了杯开水，顺便吞了个胶囊。


    “你好呀，亲。”


    黑猫甩了甩尾巴，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自己身前的一团空气。


    “……”


    秦暮沉默片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不常用的杯子，给它也倒了一杯。


    “谢谢你，亲。”


    黑猫满意地眯了眯眼睛，低头舔舐着杯中的水，粉红的舌头一卷一卷的，水却没有减少半分。


    秦暮感觉自己的生活真是起起伏伏摇摇摆摆，经历了先前那么一番后，他对着这只会说人话的黑猫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被降低的。


    至少它不会伤害自己，吧。


    秦暮盯着眼前这只与常猫无异的生物——它正在毫无知觉地喝着空气，心里评估着它的危险系数。


    嗯，还挺礼貌，懂得人类基本礼仪，可以进行沟通，至少比那些手要安全一点。


    秦暮开口道：“我叫秦暮，你呢？”


    猫砸吧了一下嘴：“小暮你好呀，我是怪谈清除系统哟。”


    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了？


    秦暮不打算纠正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他皱着眉问道：


    “系统？你不是猫……”


    他忽然顿住了。


    已知，自己对猫过敏。其次，猫不会说人话。最后，他对这只会说人话的猫没有产生过敏反应。


    由上述信息可以证得……


    秦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白了几分，赶紧打住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想法。


    没错，都存在伪人了，多一只伪猫又算什么？


    至少它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而且看上去还算可爱，也不会让自己产生不适的生理反应。


    秦暮在心里疯狂催眠自己，身体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黑猫似乎知道秦暮在想什么，却只是舔了几口水，眼睛狡黠地眯了起来。


    秦暮感觉自己的身体凉凉的，如同尸块一般，但还是哆哆嗦嗦地问眼前的类猫生物。


    “那，那今天早上的就是你所说的怪谈吗？”


    猫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


    “是的呢，亲，那些是怪谈中的生物哦，也是你未来将会面对的东西。”


    秦暮没反应过来：“等等，你不是怪谈处理系统吗？怎么还……”


    “是怪谈清理系统哦亲。”


    “……行，怪谈清理系统。这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为，为什么要我去面对啊！？”


    秦暮有些破音，他的烧还没退，面上又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对着一只小猫讲话实在诡异，但念及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又觉得这些都无足轻重了。


    “亲，我的能量在救你的时候差不多就耗尽了哦，现在是我的节能模式。”


    黑猫原地转了一圈，无辜地看着秦暮。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只小猫咪，一只小猫咪能干什么呢？所以只能依靠你们这种人类啦。”


    你是个鬼的猫啊！


    秦暮有些崩溃，他来不及去想这家伙关闭节能模式后是什么样的，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些荒唐的事情。秦暮的语言能力有限，只能疯狂殴打空气。


    “那那那也不能让我和那些玩意塔塔开呀，你没看到我刚刚被按在地上摩擦吗？”


    “亲，没事的，我会给你提供规避方法哒。”


    “这是重点吗！？我是人类啊，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啊！”


    黑猫对秦暮的尖叫充耳不闻，它的尾巴摇了摇，凭空抽出一本小册子，摊开在桌面上。


    “这个是怪谈清除手册哦，有了这个，亲就不用怕啦！”


    “你就不能找一些更加靠谱的人类吗，像我这种……”


    秦暮痛心疾首，试图再度劝说它放弃自己这个四体不勤的半残废，却在看见手册上的字时噤了声。


    ——那分明是姐姐的字迹。


    甚至在手册的一角，飘逸灵秀地署着姐姐的大名：秦岫。


    秦暮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与姐姐相关的东西了，他这几天全靠着自己的记忆度日。看着那润润的笔墨，秦暮眼底不由得一酸，险些要滚下泪来。


    他颤抖地摸上那本小册子，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你为什么会有姐姐的东西？而且这个本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亲，你想找回你的姐姐吧？”


    黑猫的声音没有变化，语调却变得神秘而玩味起来，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如果你能把怪谈清除完毕，那么你的姐姐也能回来了。”


    秦暮悚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黑猫，手下的纸页糙糙地磨过他的指腹，好像在与他的心脏一同震动。


    是啊，姐姐，他存在的证明，自我的锚点。如果当真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她，让她回来，那么即使是同恶魔出卖灵魂也是无所谓的。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了，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或许，当他走入雨门的那一刻，便已经退无可退了。


    秦暮揉了揉眼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一只小拇指，声音哑哑的：


    “好，我答应你，为了姐姐。”


    黑猫愣了一下，毛绒绒的尾巴旋即缠上了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嗯，为了姐姐。”


    *


    今天是万圣夜，繁华的商业街上挤满了奇装异服的人们。


    妖艳神秘的魔女，呲呲冒血的丧尸，满嘴尖牙的吸血鬼，中西合璧、贯通古今的妖怪们都齐聚一堂，歆享着节日圣典的欢愉。


    一位瘦削的年轻人套着黑色的风衣，佝偻着背，穿行在人群之中。他面色苍白，下巴瘦得尖细，薄薄的嘴唇下落着一颗小痣，倒平添了几分俏皮。


    一只黑猫懒懒地窝在他的肩头，细长的尾巴百无聊赖地打着摆子，吸引了好几个路人的目光。


    秦暮被那道道好奇的目光烫得不自在，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风衣里。


    “他，他们看我干嘛？”


    秦暮白着脸，在心里问黑猫。


    黑猫倒是视若无睹地打了个哈欠，用脑袋蹭了蹭秦暮的脖子，引得后者一阵战栗。


    “安啦，亲，说明这个打扮很适合你呀。”


    秦暮不自在地嘟囔道：“可我平时也是这么穿的啊……”


    “好可爱的小猫呀，我可以摸摸它吗？”


    一道活泼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两个扮相可爱的少女挽着手，两眼发亮地看着黑猫。


    秦暮不擅长应付陌生人的热情，只能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把肩膀递了过去。


    少女们小声尖叫着，亲昵地抚摸着黑猫油润的皮毛。这只伪猫倒是很会营业地贴贴她们的手掌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装模作样的家伙，演猫演上瘾了。


    秦暮腹诽着黑猫的厚颜无耻，心神不宁地四处乱瞟。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个亮橙色的球状物体上。


    那是一个漂亮的气球，铝膜材质的，反射着周遭的彩灯，绮丽而梦幻。其上贴着银色的星星，正随着光影变幻忽隐忽现。


    那个气球再正常不过了，寻常的形状，寻常的配色，换在以前，秦暮压根不会多看它一眼。


    但他在意的是上面的图案——一个漆黑的小孩鬼脸。“X”形状的眼睛，泪滴状的油彩，吐着舌头，头顶戴着尖尖的希南帽，脖子被砍断了，正淌出鲜血来。


    秦暮的脑海中浮现出《怪谈清除手册》的话。


    【如果你在万圣夜的街头遇见一个戴着希南帽、穿着戏服的人，请不要收下“他”给你的气球。


    “他”的气球或许有很多种颜色，可以是橙色，也可以是紫色，总之是与万圣节相称的颜色，毕竟“他”喜欢赶潮流。


    但是请注意，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气球，上面一定会有一个图案：黑色的做鬼脸的小孩，与那个发气球的人一样的穿着打扮。


    如果很不幸，你接了，那么请继续往下看。】


    这是黑猫强制他出门前看的一篇。手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怪谈，秦暮不知道姐姐到底是从哪里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知识，但他知道姐姐说的准没错。


    而现在，那只漂亮的、不幸的气球正握在他身前一名少女的手中，这位即将被卷入一场灾难的女孩正无知无觉地逗弄着黑猫，脸上堆着甜美的笑容。


    秦暮的喉咙发涩，他吞了吞口水，刚想开口，脑内响起黑猫的声音。


    “亲，你不会是想把她的气球拿走吧？这是没用的哦，不要做多余的事。”


    秦暮嫌弃地看了肩头的猫一眼，后者状似不在意地冲他眨巴几下眼睛。他别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才不是，我又不是傻子。”


    册子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了：


    【当你接过“他”的气球时，就意味着你已经接受“他”的邀请了。请不要丢弃、转赠、出售、归还气球，否则视为弃权，游戏失败。


    你也不想知道失败的后果，对吧？】


    秦暮脸上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打断了沉浸在撸猫的女生。


    “请，请问你们这个气球是从哪里拿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秦暮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剩下“嘶嘶”的气声，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两个姑娘倒是善解人意，但是时间相隔太久，街道太挤，她们二人一个指东，一个指西，愣是凑不出一个确定的方向。


    秦暮心下焦急，但也只能看着二人七手八脚地比划着路线。


    “喵——！！”


    正在三人研究之时，一阵凄厉的猫叫打破了她们的讨论。


    黑猫瞪着森绿的眼睛，目光幽深，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冲着某一处方向哈气，尖尖的小牙齿闪着寒光。


    秦暮顺着望去，在纷涌的人群之中，立着一只尖顶的希南帽，其下是画着油彩的脸蛋，嘴唇用鲜亮的红色画成一个滑稽的笑。他的手中牵引着亮橙色的气球，每一个都印着黑色的鬼脸小孩图案。


    他分明战在人群之中，却与周遭的人们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时，他转了过来，面对着秦暮，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