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公

作品:《江山掌中泪

    含章公主册封大典的余韵尚未在皇城彻底散去,那恢弘的礼乐、山呼的万岁,深深刺在了萧贵妃的心上。


    章华宫内,萧贵妃坐在贵妃榻上,指尖绞着一条鲛绡帕子。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脂粉敷得匀净,可那双原本妩媚含情的凤眸里,此刻却死死盯着窗外昭华宫的方向。


    “含章……含章……”她红唇微启,讥诮道,“品德高洁,辅佐君主?呵,好大的名头!好大的脸面!”


    她将手中的帕子摔在案几上,一旁侍立的宫人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


    “本宫协理六宫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可陛下呢?可曾想过给本宫的靖淑一个像样的封号?可曾为她办过如此盛大的典礼?”


    萧贵妃的声音带着怨毒和不甘:“她楚靖渝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是嫡出,仗着有个当太子的哥哥!皇后死了那么多年,这后宫还不是本宫在操持?她凭什么?!”


    “靖淑!”萧贵妃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十六岁的楚靖淑手一抖,她连忙放下绣绷,起身垂手恭立:“母妃。”


    萧贵妃起身,缓步走到女儿面前,那双凤眸里的怨毒收敛,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却又字字诛心的面具。


    “看到了吗?昨日含元殿的盛况?”萧贵妃的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那是你嫡出的好姐姐,楚靖渝的风光!含章公主,多么尊贵的封号!陛下亲封,太子亲捧旨意!整个皇宫都在为她庆贺!”


    靖淑被母亲的严厉刺得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低低应了一声:“女儿看到了……”


    “看到了?”萧贵妃冷笑一声,“那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楚我们母女的处境了吗?你是庶出!庶出!懂吗?在这深宫里,庶出就是原罪!”


    “你父皇眼里只有他那个嫡出的宝贝女儿和他的太子!我们娘俩算什么?不过是这偌大皇宫里,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靖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庶出二字,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楚和自卑。


    她想起每一次宫宴,靖渝总是坐在最靠近父皇的位置,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和赞美;而自己,只能在角落,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萧贵妃看着女儿眼中升起的屈辱和不甘,语气转为蛊惑的关切:“淑儿,母妃是为你好。你想想,你那位好姐姐得了如此尊荣还不知足!你可知她最近在做什么?”


    楚靖淑茫然地抬起头。


    “她仗着自己嫡公主的身份,不知廉耻,整日与那天策上将之子林惟序厮混在一起!”


    萧贵妃充满了鄙夷和煽动:“学剑?哼!不过是掩人耳目、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


    “她那点心思,瞒得过谁?不就是想借着林家的权势,替她的太子哥哥巩固东宫吗?好一个兄妹情深,好一个未雨绸缪啊!”


    林惟序……在楚靖淑心中激起涟漪。那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少年将军?


    他是天策上将的嫡长子,林家拥有世袭爵位,手握重兵,地位显赫,是这京城里多少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楚靖渝她竟然……


    嫉妒涌上楚靖淑的心头,压过了之前的自卑。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楚靖渝的?


    尊贵的身份,盛大的典礼,父皇和太子的宠爱……现在,连那样出色的男子,她也要霸占?


    萧贵妃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眼中闪烁的嫉妒之火,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悲悯和焦急。


    “淑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看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占着!你再不为自己打算,将来会如何?你想过吗?”


    她凑近女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你是庶出公主!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撑,没有你父皇的另眼相看!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和亲!远嫁到那些苦寒蛮荒之地!给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酋长做妾室!一辈子生不如死!这就是你的未来!”


    和亲二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楚靖淑心上!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些关于和亲公主悲惨下场的传言充斥脑海,让她不寒而栗!


    “不!我不要……”她失声低呼。


    “不要?”萧贵妃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那就去争!去抢!林惟序!他就是你摆脱庶出命运、摆脱和亲噩梦的唯一机会!”


    “他未来会承袭林家的爵位!家世显赫,手握重兵!嫁给他,你就是未来的天策上将夫人,一品诰命!”


    “后半辈子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到那时,谁还敢轻看你这个庶出的公主?你那位好姐姐,也得在你面前低头!”


    荣华富贵……将军夫人……一品诰命……不再被人轻看……楚靖淑的心跳骤然加速,野心的火焰在萧贵妃的煽动下熊熊燃烧起来,她看着母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母妃,可是林将军他……他似乎对姐姐……”她还有些犹豫。


    “她楚靖渝算什么东西?”萧贵妃厉声打断,眼中满是鄙夷,“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近水楼台罢了!我的靖淑如此乖巧可人,容貌才情哪点比她差?”


    “只要你肯用心,主动去接近林惟序,让他看到你的好,看到你的贤惠体贴,看到你比她楚靖渝更适合做一个将军夫人!男人嘛,哪有不爱新鲜?哪有不爱温柔乡的?”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去吧,淑儿。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母妃,也为了你将来不再受人欺辱!去把林惟序的心,从你那位好姐姐手里抢过来!让她也尝尝,什么叫做求而不得的滋味!”


    昭华宫后花园内,靖渝一身利落的素色劲装,正手持那柄幽蓝流转的惊鸿剑,凝神练习着林惟序新教的一套剑招。


    剑光清冽,如惊鸿掠影,身姿灵动矫健,带着一种不同于深宫女子的飒爽英气。


    林惟序站在一旁,背靠着廊柱,双臂环抱,柔和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女清脆甜美的呼唤:“林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呀!”


    靖渝收势转身,剑尖斜指地面。


    只见楚靖淑穿着一身娇嫩的粉红宫装,衬得小脸明媚动人。


    她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食盒,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林惟序而去,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练剑的靖渝。


    “林将军!”楚靖淑在林惟序面前站定。


    她仰起小脸,笑容灿烂,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和娇憨:“听说将军近日在宫中当值辛苦,靖淑亲手做了些杏仁酥,想着送来给将军尝尝,解解乏。”


    她说着,献宝似的将食盒双手捧到林惟序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满是期待。那姿态,那语气,俨然一副体贴入微、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林惟序的目光从靖渝身上收回,落在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四公主身上。他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并未去接那食盒,只是微微颔首,客气地疏离:“多谢四公主殿下美意。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公主千金之躯,更不必为臣费心。这糕点,还请公主收回。”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楚靖淑脸上的笑容僵了,捧着食盒的手指收紧,她脸上飞快地掠过难堪和羞恼,但很快又被更甜美的笑容掩盖。


    “将军不必客气嘛!不过是些小点心,不值什么的!靖淑只是……只是感念将军护卫宫禁的辛劳……”她说着,又往前递了递,身体也微微前倾,几乎要挨到林惟序的手臂,姿态亲昵得有些刻意。


    林惟序眉头蹙起,身体向后撤了半步,拉开距离:“公主殿下厚爱,臣心领了。只是宫规森严,外臣不便接受内宫公主私相馈赠。请殿下自重,莫要为难臣下。”


    “私相馈赠”和“自重”几个字,如同耳光,狠狠甩在楚靖淑脸上。


    她精心营造的亲昵和体贴,在林惟序这冷硬的拒绝和刻意划清界限的态度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捧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泫然欲泣地看着林惟序。


    一旁的靖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收剑入鞘,动作流畅自然,脸上看不出半分愠怒。


    她甚至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妹妹表演。那点小女儿家的心思和刻意的亲近,在她眼中,如同拙劣的戏,只觉乏味。


    楚靖淑感受到了靖渝那平静的目光,如芒在背。那目光里只有洞悉一切的淡然。这种淡然,比愤怒更让她感到羞辱!


    仿佛她楚靖淑费尽心机的表演,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靖淑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也顾不上再装委屈,猛地收回食盒,狠狠瞪了靖渝一眼,随即,她跺了跺脚,转身捂着脸,带着哭腔飞快地跑开了。


    花园内恢复了安静。林惟序这才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靖渝身上。


    方才面对楚靖淑时的冷硬疏离瞬间冰雪消融,深邃的眼眸里只余下歉意,仿佛怕这插曲扰了她的兴致。


    靖渝缓步走到他面前,带着了然的笑意,声音清越平静:“她从小就这样。看到什么好的,都想要。看到我有的,就更想要。争宠,争东西,争父皇的注意……乐此不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楚靖淑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有一种通透和无奈:“不过,她争的从来不是我,也不是你。”


    林惟序挑眉一笑,带着询问。


    靖渝抚摸着手中的惊鸿剑,她望进他深邃的眼瞳深处,那里清晰地映着她自己。


    “她争的,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安稳,是她心底那份填不满的惶恐和……一个永远看不清的虚幻泡影罢了。”


    “而你,林惟序,从来就不是她该争,也争得去的东西。你的心在哪,我很清楚。”


    林惟序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与笃定,看着她面对挑衅时这份超越年龄的通透与淡然,所有的冷硬在她面前都化为绕指柔。


    他缓缓伸出手,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昵,轻轻拂开她汗湿的碎发:“嗯。”


    一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是回应,是承诺,是无需多言的懂得,更是对她这份信任与通透的珍视。


    惊鸿剑在她手中安静地躺着,幽蓝的剑光在阳光下流转,守护着这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宁静与默契。


    深宫的暗流,他人的觊觎,在这一刻,都被这纯粹的信任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