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下相遇

作品:《男神把我当男神

    三月十五,京城,银鞍大街。


    人群扩列在街道两旁,百姓们垫着脚张着嘴朝南边眺望,生怕错过一丁点儿画面。


    很快,伴着锣鼓声,一匹额前绑着红花的白色骏马缓缓出现。马上坐着一位少年郎,头戴乌纱,冠插双蕊金花,身穿大红罗袍。虽然离得老远看不清五官,但从直挺挺的背脊,和左右拱手的动作来看,这位少年郎很是得意。


    他身后一左一右,是两匹同样的骏马,但马上人穿着的是却是靛蓝色锦袍,冠插单蕊金花。也同样挺直身子,不断挥手。三人形成一个“品”字。


    这三点红蓝逐渐靠近,引出一条浩浩荡荡的青黑队伍。


    等队伍走近,原先翘首以盼的百姓惊呼起来,扔鲜花的扔手帕的,还有不顾士兵阻拦,将手伸进队伍里乱摸的,甚至还有百姓把自己的孩子高高举起,想沾沾喜气,但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哇哇大哭。


    “哭什么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老天!我够到了探花的鞋子!我以后也一定能光宗耀祖!”


    “我摸到了榜眼的衣服,今年乡试不愁了!”


    “进士哥哥,接鲜花呀,我亲手种的!”


    没错,这是一场新科进士的踏马游街仪式。百姓们欢呼雀跃,仿佛见到了真正的文曲星,呼啦啦上前想匀一些好运。


    当然,讨论最多的,当属我们的状元郎。


    “今年的状元郎这么俊俏!”


    “这么年轻的状元,好多年没见了,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女儿呢!”


    “什么哪家女儿,这么英俊又学富五车的小公子,当然要公主才配得上!”


    ……


    若是对这仪式不感兴趣的人,一定被吵得头痛欲裂。沈山海对这仪式不感兴趣,却还是忍不住踮起脚,死死盯住那位红衣状元郎。


    如果这时候,有人不经意间漂过人群中的沈山海,那一定会惊得跳起来,因为马上那位状元郎,和淹没在人潮中的沈山海,长得一模一样。


    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舍得把视线移到没看头的人群中。


    熙熙攘攘的百姓,熙熙攘攘的沈山海的心。此刻白马红衣,帽插宫花,享受全城百姓欢呼的本应是他,却不知什么原由,被人顶替了。


    几瞬,他已经想了几个方案,但又被自己一一反驳。


    一个翻身飞到赝品身边,直接挑破了那张假面?不行,那赝品的身姿和手心上的厚茧都在告诉沈山海,这人是个练家子,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或者干脆冲上去拦住队伍?更不行,恐怕还没走到街中央,就会被森严的禁军拿获。谁相信已经参加过琼林之宴,与皇上对饮过的人是假的?到时候不光拿回状元之位成算渺茫,恐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会暴露,欺君之罪坐实,一切都完了。


    终于,沈山海低头,扯下一块衣料蒙住脸,深吸一口气,退出了人群。


    回到客栈,所有人都在讨论街上的热闹景象。沈山海没心情再听,快步走上二楼的房间。


    身上的银钱已经见底,甚至连今晚客栈的费用也没法支撑。沈山海却不慌不忙,他别好门,贴在门口浅听门外动静,确认没有异常后回坐到椅子上,在脸上操弄一番,竟剥下一层人皮,露出一张十分清秀俊美的容貌。


    沈山海居然是个女子!


    今年的新科状元郎,竟是个女子!


    不多时,在没人注意的泉来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中,掠出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人,这人当然就是重新装扮后的沈山海。她直觉觉得,自己已经别人盯上好久,不能再从这间屋子大摇大摆走出去,所以选择走窗子。这次的容貌与她本人很像,面庞白皙清俊,一双眸子依旧如宝石透亮,身上穿着蓝色长衫,腰间佩挂银白色宝剑,活脱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


    此时游街仪式已结束,大街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鲜花和香帕。沈山海背着包袱,骑着一匹骨瘦嶙峋的黑马,将这些鲜花和帕子踩在脚下,走向郊外。


    不知走了多久,马儿摇摇晃晃收住蹄子。沈山海也停止思考,抬头环视。


    只见前方横着一条小河,两边延伸进树林深处。岸边还有一堆燃烧殆尽的柴火痕迹,不过只剩黑乎乎的底盘,黑灰已经被风吹散了。


    沈山海见这熟悉的场景不禁扬起嘴角,俯身摸摸马头,柔声道:“小黑真聪明,竟然还记得这里。”


    当初沈山海进京赶考,怕浪费银子,就在京郊找了这处小河边凑合了一晚。虽说三月的天还有点凉,但沈山海从小习武,深冬腊月也只穿一件薄薄的棉衣,这点凉实在算不得什么。


    没想到如今又被小黑带到了这里。


    西边已经看不见太阳,晚霞金红一片,诉说着对天光的不舍。


    沈山海像上次一样,去林子里捡些树枝木条,勉强生起一堆火,将抓来的小鱼架在火上烤熟,这就是她的晚饭。河边刚长出来的嫩草还带着些水珠,也没让小黑饿着。


    吃饱喝足,沈山海嘴里叼着一根小草,两只手放在脑后,身子斜靠在树下,一双细腿交叉着铺在细软的嫩草芽上。随着天色渐暗,身边响起断断续续地虫鸣声。


    今晚的月光亮得出奇,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只大眼睛扫视人间的沟沟壑壑。


    但此刻的沈山海,却无法回应这好奇的目光,因为她的脑袋里已经被其他事填充得满满当当,实在无法分心。


    如今的朝堂,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堂上坐的那位懦弱无能,整天沉溺于饮酒歌舞,甚至碰到合口味的美酒与美人儿,还要那拿到朝堂上说道说道。若遇到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无论有多紧急,准会得到一句话:“霍卿怎么说?”气得大臣们脸红脖子粗,却也不敢说什么。


    这位霍卿本名霍存善,是前朝旧臣。靠着花言巧语和极其敏锐的察言观色能力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子。在他当上首辅这十多年来,结党营私,诛杀异己,贪墨各项工程款及赋税,简直坏事做尽,却偏偏哄得皇帝心花怒放,对其信任有加。导致群臣敢怒不敢言。


    所以,若大致划分朝堂的势力,可粗略分为两派:霍党和反霍党。


    至于顶替状元这件事,应该不是霍党干的。对于霍党来说,根本不用顶替,只需霍存善一句话,状元之位说给谁就给谁,何必冒风险闹出个顶替事件?


    若是反霍党,那反而难办了。霍贼横行多年,大臣们无一不惧怕其淫威,即使反对,也绝不会表现在明面上。若要在几年前,太子可以算是反霍党的头目,可他已经暴毙一年多,再没有一个准确表明自己反对霍存善的人。所以要想找源头,恐怕是件极难的事。


    可这样的话,沈家的仇,岂不是又遥遥无期了?


    沈山海叹了口气,终于注意到天上那轮高月。


    “小白啊小白,你亮了几万年,见多识广,能不能……”


    没等沈山海在心里叨叨完,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借着月光,沈山海看见不远来了一队人,手中明晃晃的,显然是带着刀具,正在追赶一个蒙住脸的男子。那男子看样子已经受伤,身形摇摇晃晃。


    本来沈山海不想管这类事。京城鱼龙混杂,有权有势之人多如牛毛,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她可管不过来。


    但谁知那人直奔她跑了过来,准确的说是奔小黑跑了过来。


    那人扶住小黑勉强站定,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沈山海,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小黑肯定是不能让他骑走的,她转念一想,既然这人有钱,不如多赚点。


    见那人正踉踉跄跄往小黑身上爬,沈山海走近,小声道:“再给一锭,帮你解决那帮人。”


    那人喘着粗气,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出现震惊,疑惑,猜忌,妥协。月光下,这个混杂着血腥味的男子仿佛透明的,所有情绪都从那双晶亮的眸子里瀑布一样倾泻而出。


    片刻,男子掏出一把金叶子,颤抖着送到沈山海手中,虚弱道:“救我。”


    沈山海眨眨眼,竟然还有意外之喜?她迅速收起,掏出白日蒙住脸的布头,照旧蒙在脸上。说话间,那群人离他们只剩四五步的距离。


    只见沈山海腰间寒光一闪,银鱼一样的长剑已出鞘,直奔那群人而去。


    男子在一旁强撑着,心内不住赞叹:好俊的功夫。


    那是自然,沈山海从小习武,即使五岁沈家遭遇变故后,一心想要考取功名,但武艺仍没有蹉跎过一日。


    不多时,十几条银鱼归为一条,溜入剑鞘,那十几人也应声倒地。


    “都死了?”


    沈山海走到男子身旁,打开包裹取出一粒药丸,塞到男子口中,先一步上了马。她也是习武之人,难免磕碰受伤,所以会随身携带内服外敷的药物。


    “没,打晕了。”


    男子像是有些失望,借着沈山海的手劲儿坐在她身后。


    “是什么?”


    "药。"


    若是有人在旁,听着准保发笑,这两人的对话倒是十分简洁明了。


    男子不再说话,走了一会儿,头便垂靠在沈山海肩头。


    “别睡,前面就到了。”一炷香功夫,沈山海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没睡,累了。”


    沈山海想过在河边就替他包扎伤口,但那个地方太过显眼。她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破庙,进京时远远看了一眼,没上前去。现在她凭借着记忆来到了那处破庙。


    进里一瞧,除了脏点,破点,小虫子多点,环境也还……


    ……


    沈山海实在夸不出口。


    还以为至少能有个屋顶遮风避雨,可进去一看,别说顶,连根柱子都没有,本该围在四周的墙,有三面已拦腰坍塌,破败不堪。感情在远处观望的那面挂着破匾的破墙,已经是最体面的了。


    无奈,沈山海清理出一个墙角,从包袱里掏出衣物铺下,把那男子扶了过来。那人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胸前湿乎乎的,伸手一碰,染得沈山海一手猩红。


    她麻利地扒开他的衣服,又从自己身上撕了两块布料,一块去河边打湿给他擦身子,一块涂好药后包扎伤口。反正现在有钱了,撕就撕吧,她也不心疼。


    做完这些,月亮已经不在头顶,偏挂到一旁的树梢上去了。河水还是有点冰手,沈山海为了给他擦干净血迹,在河水里反复冲泡,很长时间手都是冰凉的。


    她坐在那人旁边看了会儿月亮,又低下头盯着他。刚才匆忙,他蒙在脸上的布还没扯下。沈山海手已经抬到半空,到那人脸旁却停住了,转了方向伸进了他颈间。


    那人像是在发热,她的凉手碰到他灼热的皮肤时,竟被烫得一机灵。那人也像是被冰到了,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山海还以为他晕着,本来想借他的体温暖暖手,没想到被抓了现行,十分尴尬。


    “额……内个……我摸摸你的颈脉。”


    扯谎真难,沈山海额头起了一层细汗。


    那人倒没什么异样,眼神柔和地盯着沈山海。


    “有点闷。”


    “嗯?你说什么?”那人声音极弱,沈山海确实没听清。


    那人没再重复,费力抬起手,想把脸上的面罩扯掉,奈何使不上力气,没扯下来。


    沈山海领会他的意思,一把将他脸上的黑布拽了下来,动作有些粗鲁,那人眉头微皱。


    “刚才本想帮你取下来,但没经你同意,不敢动手。”


    那人轻轻合眼,道:“多谢公子。”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睡一觉就会退热。”


    那人不再回复,像是又睡了过去,周围安静至极。或许因为他们两个的闯入,让本来栖息在此的小虫们都噤了声。


    月光十分均匀地泼洒在那人身上,长睫下映出一片阴影。


    “挺俊的小伙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沈山海从包袱里拿出仅剩的一件干净衣服盖到那人身上,正要起身,手腕却被捉住。


    “你叫什么?”


    沈山海一愣,改了容貌,却忘记取一个顺耳的名字。


    她下意识抬头,月亮已被树荫遮住大半,像极了娇羞的大姑娘探出半拉身子,偷偷窥探人间。


    “我叫,原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