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礼
作品:《最后一枚月光》 阴雨笼罩着墓园,雨水顺着黑伞骨架滑落,在苏恒脚边溅开水花。
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苏家五少爷苏润,曾经惊艳上流社会的Omega,承袭了母亲的美貌与家世,是苏家最拿得出手的“珍宝”之一。他的死引起了震动,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唏嘘与刻意压低的猜测。
讽刺的是,本该最悲痛的徐夫人,缺席了亲生儿子的葬礼。就在苏恒从国外赶回前,她因得知爱子死讯后与丈夫苏崇衍激烈争吵,精神崩溃,如今被隔离在苏家,由专人看守。
一周前传来的死讯,官方说法是“急病”。但这在苏润素来健康的名声面前,显得苍白。上流社会的流言四起,隐约有风声说,正是他的完美招致了嫉恨;或许是他触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才被如此“体面”地清除。他的死,不是因为有错,而是因为他“太好”,好到碍了某些人的路。
作为父亲的苏崇衍,仅在公布死讯时,脸上掠过一丝程式化的“悲痛”。在葬礼上,他更像是出席商业会议,黑色西装笔挺,神情肃穆却难掩疏离。甚至在仪式间隙,他还能与旁支族人低声谈论下一桩有待敲定的联姻。
甚至,还能和苏润的夫家保持着面子上的和平,“擎渊,节哀。”方宏业带着一众方家人匆匆赶来。
方权峰夫妇上前鞠躬,王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苏亲家,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小润,那么好的孩子……他平时很孝顺我们的……”
方权峰扶着妻子,神情哀戚。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是我们小润命薄。”苏崇衍拍了拍方权峰的肩膀,语气平静。
生老病死?苏恒站在父亲身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方家在镜城是医疗巨头,最顶尖的医疗资源汇集处,会有治不好的病?
他的视线毫无温度地盯着藏在人群里的方浩宇——苏润的丈夫。
对方一直沉默不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心虚地抬眼对上了苏恒的眼睛,身体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浩宇!”方权峰叫过儿子,“岳父大人,都是我的错,没能好好察觉阿润的异样……”方浩宇与苏润同龄,才二十五岁,此刻神情悲伤地颤抖着肩膀,把头埋得低低的,“请节哀……”
苏崇衍沉默着看了他几秒钟,最终叹息一声,正欲开口,身后的苏恒却向前一步。
方浩宇感觉到一股压力袭来,抬起头,对上苏恒那双狠厉的眼睛。
“还有四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小润。”
“人到底怎么死的?”苏恒咬牙切齿。
“突……突发疾病。”
“他向来身体健康,怎么,才嫁到你们家不到两年就有急病?镜城大半的医疗资源都在你……”苏恒步步紧逼,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方浩宇拽到跟前。
“够了,恒儿。”苏崇衍抬手冷声制止,“对待客人的礼数呢?”
苏恒收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退回原来的位置。
“没事的,毕竟是亲兄弟,说到底还是我们浩宇的原因。”王夫人最宝贝这个儿子,看着苏恒那股狠劲,赶紧护住儿子。
苏恒的身影最后藏在了黑伞之下,再不发一言。
人群角落,年纪尚轻的苏昀,在吊唁者散去后,仍站在冰冷的墓碑前。
雨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肩头,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五哥……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明明结婚前,他还笑着说对以后充满期待……”
身后的侍从撑着伞,低声劝道:“六少爷,雨大了,不能待太久。”
苏昀闻声转头,看见不知何时静静站在身后的苏恒。
苏恒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带着长途飞行褶皱的外套,微湿的发梢贴在额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猩红与疲惫——昨天,他还在异国准备毕业答辩,一封延迟抵达的紧急家信,将他抛入了这个阴冷的墓园。他甚至没能见到弟弟最后一面。
苏昀急忙用袖子擦脸,低声道:“四哥……请节哀。”
苏恒沉重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他看着这个即将步小五后尘、被安排联姻的异母弟弟,脑海中闪过刚才瞥见的、即将与苏昀订婚的Alpha身影——陆策元。
他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的弧度,尽量让语气温和:“小昀,听说你快和策元订婚了。”他顿了顿,“他……人不错的,性格沉稳。希望你们以后,能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走上前,将一直握在手中、那朵在异国机场买下、已被雨水浸润的紫荆花,轻轻放在墓碑前,“知根知底,总好过陌生的一纸婚约。”
苏昀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苏恒的目光,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覆盖:“谢谢四哥,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待苏昀走出十几米远,一个高挑沉稳的身影从柏树阴影后现身。陆策元朝苏恒微微颔首,走到墓碑前深深鞠躬。然后他转身追上苏昀,默默将伞倾向那已被雨水打湿的少年,自己的肩头暴露在雨丝中。苏恒默默看着,心中百味杂陈。
他终于转过身,独自面对这座新坟。他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瓷像。照片里的人,依旧笑得明媚,仿佛所有的黑暗都未曾沾染他。
“是不是……”苏恒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如果你像小六那样,活得默默无闻,边缘一些,不那么耀眼……这一切就不会来得这么快?”
照片无声,只有冰冷的雨丝回应。
“罢了......你那么聪明,又如何不耀眼呢”幼时的苏润聪慧过人,模样似母,待人从未分高低贵贱,如果没有分化成omega,没有去联姻,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哥哥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母亲她……”他哽住了。那个曾经优雅强大、背后倚靠强大母族的母亲,如今神志不清,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而他,甚至连弟弟因何而死都无从得知,消息被层层封锁。
记忆中,小小的苏润抱着一个玻璃瓶,仰着头对他说:“哥哥,你要记得休息呀,妈妈说你课业繁多……今天我们学了调香课,老师说这组材料很适合放松神经……”
记忆中弟弟捧着香薰精油的柔软小手,与墓碑上永远定格的照片重叠,刺痛着他的心。
“你放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哥哥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也绝不会让母亲的冤屈,永远沉埋。
雨,依旧下个不停,冲刷着墓园的石碑与草木。
葬礼结束后,苏恒找到父亲,询问小五的死因。
父亲只是皱着眉,语气不耐:“官方都说了是急病,你还想查什么?苏家经不起折腾,这事到此为止。”
“小五是活生生的人,是您的儿子。对公布的消息,您就一点疑问都没有吗?”苏恒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父亲,我不相信小五就这样病死了。你信吗?”
几秒的沉默。
“葬礼也参加完了,”苏崇衍转移了话题,“过几天回去把学业收尾,明年进公司好好干。”
他看了眼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一冷:“把你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做好。”
苏恒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转身离开的背影,最终将所有的愤怒、质疑和无力感都强压了下去。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父亲书桌上的一份文件——是与方家医疗资源合作相关的。苏恒心里一冷。
果然,他们这些孩子,永远比不上商业利益。
傍晚的镜海庄园,宾客散尽,只余空荡的回廊。
苏恒站在母亲院落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的旧纹。仆从低声汇报:“四少爷,夫人还是不肯让我们进去。从早上到现在就抱着那个枕头,水也没喝。”
透过门缝,他看见母亲坐在窗边藤椅上。曾经最讲究仪容的她,如今云鬓散乱,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底空洞。
她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枕头,上面绣的图案早已褪色。那是小五三岁时的旧物。她轻轻晃着枕头,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小五乖,不怕啊……妈妈拍着,很快就睡着了。”
苏恒扫过房间。茶几上摆着银质奶瓶,旁边放着掉了漆的拨浪鼓,鼓面破了个洞;墙上挂着歪扭的儿童画,写着“妈妈”和“小五”。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母亲把自己困在了小五还是婴儿的幻觉里。
走廊传来脚步声。吴总管带着两个下人过来,为首的手里捧着用黑布包裹的遗照。“四少,”吴总管弯腰,“老爷吩咐把五少爷的遗照送来,看夫人是否需要……”
“父亲今天来过吗?”苏恒没回头。
吴总管脸色为难:“老爷日理万机,上午处理后事,下午和陆家谈六少爷的婚约,许是忙忘了……”
“忙忘了?”苏恒轻笑一声,转过身。那眼神平静,却让吴总管感到寒意。
“罢了。给父亲带句话:母亲这边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若他实在忙,恒儿身为苏家的儿子,或许能替他分忧。”
吴总管连忙点头,额角冒汗,让人放下遗照就匆匆离开。
远处飘来几句压低声音的议论:
“徐夫人这一房,现在就剩四少爷一个了吧?”
“独苗又怎样?苏家权柄还在长房手里……”
“不是啊,大少爷都**年没回来了,你觉得还有戏?我感觉继承权估计会在四少爷这里。”
“呵,那是你年轻。我们这些老的可是见过老爷和已故江夫人恩爱的情形,还有大少爷——老爷可最心疼那个孩子了。”
“唉,徐夫人也很得宠啊,要是没这事……”
“得宠有何用,太过骄傲了。仗着娘家资源还敢和老爷大吵大闹,现在看吧,疯疯癫癫的。”
“嘘!不要命了?”吴总管厉声打断,议论声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