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脉络

作品:《最后一枚月光

    苏恒弯腰拾起遗照。黑布无声滑落,相框的冰凉瞬间刺入掌心。


    照片里的小五穿着白衬衫微笑,眼神清亮——那是他二十岁生日时拍的。彼时他尚未被安排联姻,还能偶尔溜出去喝杯咖啡,兴致勃勃地分享校园里的趣事。


    苏恒的指尖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一段跨越重洋的记忆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异国深秋的傍晚,他正在公寓里准备论文,门铃突然响起。打开门,竟看见小五站在走廊里,风衣上沾着细密的水珠,发梢被风吹得微乱,手中却紧紧护着一盒从家乡远道带来的点心。


    “哥哥,”少年抬起脸,眼底有长途飞行的疲惫,却漾着温暖的笑意,“我下周要订婚了。”


    他愣了片刻,才将人迎进屋内。小五环顾着他简洁的公寓,轻声说:“父亲说,方家的人都很好。”


    窗外下着冷雨,他为弟弟倒了杯热茶。即使学业繁忙,他也早已调查过对方——方家,镜城医疗巨头,那个叫方浩宇的Alpha在社交场合确实表现得安分守己。他本想仔细询问,可抬头对上弟弟那双满含憧憬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记得……他是你的大学同学?”他最终这样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他挺好的……”少年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在学校时,就一直很照顾我。”


    那羞涩的神情让苏恒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喜欢就好。”他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触感柔软,“日后若是方家对你不好,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记得告诉哥哥。你身后永远有我。”


    苏润的眼眶瞬间红了,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嗯。”


    后来那场盛大婚礼上,苏恒特意请了假赶回来。他站在宾客中,看着弟弟穿着精致的礼服,眼角眉梢都漾着柔软的笑意。当方浩宇为苏润戴上婚戒时,他清楚地看见弟弟望向对方的眼神里,盛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幸福。


    婚后的苏润,传来的永远是好消息。


    “哥,浩宇陪我回了趟家。”


    “今天去新开的艺术馆了,这里真美。”


    “我学着做了你喜欢的点心,等你回来尝。”


    苏恒翻动着手机里与弟弟的聊天记录,“挺好的”这三个字,像温柔的屏障,将所有的苦涩都隔绝在外。而他困于海外的学业与研究项目,只能在越洋视频里看着弟弟日渐清瘦的脸庞,将那一丝违和感归咎于婚后生活的磨合。


    一阵尖锐的悔恨猛地刺穿胸腔——他怎么会相信了一切安好的假象?冰凉的相框在他手中止不住地发颤。


    他再次看向屋内——母亲还在晃着枕头,哼着断断续续的摇篮曲;怀里的枕头是虚假的慰藉,手中的遗照是残酷的真实。长廊尽头,是父亲永远忙碌的背影。


    白日里在书房的对话浮现耳边。


    当时强压下的愤怒,在看到母亲的疯癫、听到下人的议论后,终于淬炼成冰冷的火焰。他需要力量——不是处理事务的权力,而是足以颠覆规则、查清真相的绝对力量。


    苏恒直起身,眼底最后一点温度消失,只剩下深渊般的决绝。


    他抱着遗照走进院落,关上门,将所有的死寂挡在门外。


    苏恒靠在别墅的露天廊柱上,手指搭在冰凉的玻璃护栏上,目光望向客厅:母亲正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枕头,拿着智能温湿度仪反复调试,喃喃道:“小五最挑湿度,50%才不打喷嚏。”


    茶几上摆着水果和温牛奶——她始终维持着照顾小五的习惯,停留在这些细节里。


    几乎一夜未眠,晚上十点,苏恒拨通了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外祖父的电话。


    听筒那端传来外祖父徐老爷子沉稳却难掩疲惫的声音:“恒儿,你母亲那边,你要多费心。我这边早已让你舅舅暗中调查,目前已有几分头绪。”


    老爷子说着,语气渐渐激动起来:“苏崇衍……不过是看我徐家如今势力不如从前。商业联姻,利益交织,若换作当年,我岂容他这样对待我的女儿!”话至此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爸,您别动气,我来跟小恒说。”舅舅接过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换成了更沉稳的中年男声,“小恒,我是舅舅。这几个月我们在镜城安插的线人有所收获——小五的事,和方家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关切:“相关文件我稍后发给你。你今晚别再熬了,身体要紧。”


    “好。”


    又聊了几句家常,外祖父重新接过电话,语气凝重:“你父亲野心不小,哼,可他年过半百,再能撑,这家业终究要交给下一代。至于你那个大哥……”徐老爷子意味深长地停顿,“外祖父这边也有些消息。他如今在海外将他母亲留下的产业打理得风生水起,怕是瞧不上国内这些腌臜事了。”


    最后,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只是苦了你了,孩子。生在苏家,太多事身不由己。不争不抢,结果就是被人踩在脚下。”


    他郑重承诺:“以后需要任何帮助,随时找你舅舅,或者直接找我。”


    “知道了,”苏恒轻声回应,“谢谢外祖父,谢谢舅舅。”


    次日正午,餐厅


    席间一片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苏崇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率先落在安静进食的苏昀身上,语气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昀儿,这半年多和策元接触接触。陆家祖母前些日子同我说,想多看看你。”


    苏昀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紧,随即拘谨地点头,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薄红,低低应了声:“是,父亲。”


    坐在他对面的常夫人,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与忧虑,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静默片刻后,苏崇衍的视线转向了另一侧的儿子苏恒。


    “恒儿,”他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海外的学业,这几日也别耽搁。我与你的导师通过话了,他说你表现优异。”


    苏恒垂着眼,指尖在杯沿无意识地摩挲:“导师谬赞。”


    “家里的事既已告一段落,便按时回去。”苏崇衍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掌控力,“尽早结束学业,回国进公司历练,才是正途。”


    他话锋微顿,像是随口提起,却重若千钧:“方家这几年势头正猛,在医疗领域吞并了不少小企业。过段时间,我们与他们家,还有一桩重要的医疗设备合作要推进。”


    苏恒握着杯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儿子明白。”


    苏恒的书房


    苏恒取出加密手机,切换到庄园的私人网络。


    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了,传来陈默清晰的声音,背景有键盘轻响:“少爷,网络清了,您说。”


    “查方家,现在动。”苏恒声音压得很低,“分三个方向。”


    “第一,查资金。方家做高端医疗,有两家私立医院和三家器材公司。重点查小五死前半个月,方家对公账户有无异常转账,特别是标注‘外围医疗援助’的款项。我怀疑他们借援助名义倒卖稀缺药品给黑市。小五嫁过去后管过慈善项目,可能见过账本漏洞。先从方家主母王夫人的私人账户入手。”


    “第二,查内部矛盾。方家大公子方泽霖曾因小五主导的儿童罕见病项目抢了他风头,在家族会议上大吵。还有方家老夫人,小五上月探望后,她就突然‘中风’住院。派人混进方家医院行政部,查小五死前三天是否见过老夫人,或与方泽霖、王夫人单独会面。电梯监控、打卡记录都要。”


    “第三,找阿桃。她是跟小五去方家的佣人,方家说她‘回乡下老家了’,这是谎话——她老家桃溪村已因战事搬迁到中心城市安置点。让小王和老赵现在就去,管理员老周是我旧识,已打过招呼。低调处理,就说是‘帮朋友找亲戚’。”


    键盘声停了片刻,陈默沉稳回应:“明白。资金流水我明早联系医院财务的朋友;行政部派小李去,他刚毕业不惹眼;阿桃的事,小王和老赵现在出发。”


    “还有,盯紧父亲。”苏恒补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吃饭的时候他特意提了和方家的医疗设备合作。他身边的张助理下午拿了方家资料进书房。查的时候绕开父亲的人脉圈,尤其是‘云顶会所’。”


    他清楚父亲的逻辑——在苏家,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亲情。方家手握稀缺医疗资源,父亲不会为小五的死毁掉合作。他必须藏得够深。


    “明白。”陈默说,“所有人用临时身份联系,避开张助理的眼线。您那边需要加人吗?”


    “不用,让小王他们带好身份证,安置点查得严。有消息发加密信息,别打电话。”


    “好。您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苏恒将手机放回口袋,轻轻舒了口气。


    陈默跟随自己多年,办事效率很快。


    “资金流向确认异常,慈善款项经空壳公司汇入境外账户,操作在五少爷去世前一周达到峰值。关键签名关联王夫人首席财务助理。”


    “医院内部证实,五少爷探望老夫人当日与方泽霖发生争执,提及‘账目不清’。老夫人送医后主治医生被更换。”


    “阿桃已找到,情绪不稳,提及‘少爷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要求安全保障。”


    每一条信息都刺痛着苏恒的神经。他能想象小五面对威逼利诱时不肯妥协的固执——正是这份像极了母亲的固执,将她推向了绝境。


    “继续查。”苏恒对着加密通讯器低声说,“资金链要追到最终受益人,哪怕只是个轮廓。找到被更换的医生,复原康养中心的监控。保护好阿桃,取得她的完全信任。”


    “我后面一个月不在国内,你替我仔细调查,不要暴露身份就行,回国之后再一一汇报”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