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山顶


    黎芊芊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她捏着那张字条，手心的汗濡湿了纸张。


    这是谁写的？


    苗疆会用盲文沟通的除了黎眷和乌云，她再找不出第三个。


    如信上所说，黎眷自尽了，而乌云既没有称黎眷为阿娘，也没有直接写她的名字，而是写了祭祀巫女这样冗长的称呼。


    竟无端透露着一股陌生感。


    黎芊芊再没细想，凳子还没坐热，又去找了魏止郢。


    山下从厨房里出来，提起围裙擦擦手，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见她远去了。


    再到北海山时，魏止郢和南川翎正在商讨哪道菜好吃。


    门“砰”地被打开，二人都警觉地站了起来，魏止郢手背在身后，准备搓一道术法出来，定睛一看是黎芊芊，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芊芊姑娘，槐尸灭迹之后我还没有再一次像这样紧张过呢。”魏止郢收回法术放下了手。


    南川翎道：“黎姑娘看起来有急事？”


    黎芊芊缓了口气，带着微喘道：“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魏止郢转了转眼珠子：“南兄再在北疆待几日，我带他四处转转，你也好打点一下府中事务，都准备完好了我们再走。”


    他又笑道：“几年都这么过去了，不在这一日半日的时间。”


    黎芊芊面色凝重不改。


    南川翎则道：“看起来，黎姑娘似乎有其他事？”


    黎芊芊抿了抿嘴，道：“我的亲人出了些事，我需要回一趟苗疆。”


    顿了一下，她又道：“你们可以先走，告诉我方位，我处理完后再去找你们。”


    魏止郢回头，同南川翎对视了一眼，道：“芊芊莫急，从这里去苗疆路途遥远，若是就此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在夕国相见。”


    南川翎道：“你们看这样如何？小魏同黎姑娘前去苗疆，在这段时间里，我回家探望一下师母，也好问清楚重塑妖身一事。”


    魏止郢道：“是，届时南兄传信于我，不论在哪里我们都能立马动身。”


    黎芊芊略加思索，道：“好。”


    魏止郢道：“那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走？”


    黎芊芊看着他，坚定地一点头。


    *


    无名居交给了山上和山下，虽然魏止郢可以用法术日行千里，但照顾到黎芊芊这个凡人，二人还是打了两匹马。


    “没想到你连骑马都学会了。”魏止郢道。


    “你为何会惊讶？”黎芊芊一边拴好马一边道。


    行至日落，他们今晚得在驿站过夜。


    魏止郢道：“我并非惊讶你骑马，而是惊讶你成长的速度。”


    暂停了十多年的人生，忽然被送上了不断加快的跑道。


    可她非但没有被甩在后面，反而完成得很好。


    黎芊芊不语，只是利落地收拾着东西，顺便交付了过夜的房钱。


    “是我学的太晚了，我早该会的。”黎芊芊道。


    魏止郢枕着双手随她去房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黎芊芊停下脚步，示意这里是他的房间。


    “毕竟也不能再晚了。”黎芊芊道。


    魏止郢推开门挥手道：“好好休息，明早继续赶路！”


    黎芊芊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屋里漆黑一片，她站在门前适应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最后还是乖乖点上了灯。


    旅馆，烛台。这样的场景三年前她见过太多，辗转在各地、身不由己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盏烛台照亮屋子。


    从前的烛火总是需要别人点燃，而现在，她须得自己点燃这一抹火焰。


    灯光下，她又展开那张字条，上面的两排小黑点工工整整，力度均匀，像是专门坐下来写给她的一样，纸张也很干净，只有一些送信时颠簸出的褶皱。


    没有落款，没有任何指向，就算有人想把她骗到苗疆去，此刻也做得十分成功。


    但黎芊芊还是偏向于这是乌云发来的信息。


    不然，就算她被骗去，如今她的武功也能够自保脱身。


    就当是临行前再去看姐姐一眼吧。


    她回想起儿时在巫女观的生活，一直是通过乌云来和观外的姐姐联系。乌云是姐姐黎眷在一次山祭从山上救下来的孤儿，因为先天白化而被他的家人当做灾星丢掉。


    同时，他也是姐姐暗中培养的侍卫，巫女除祭祀之外终身不得离开山顶，乌云是她唯一能伸向外界的手。


    难道说这事被发现了，可姐姐并非被处死，而是自尽了。


    据黎芊芊了解，新上任的族长不像卜尤一般可恨，是个亲民的好人，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死去？


    她把字条揣进怀里，简单洗漱之后，准备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她又想起了南川翎。


    这位来自夕国的神秘人，或许因为他是魏止郢的朋友，所以带着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不知他又是什么妖，家族中竟有活死妖肉白骨的法子。


    一切好像都那么顺利，魏止郢在师辰风死时找到了放灵核的四象盒，又找到了能重塑肉身的人，仿佛冥冥之中这条路就该这么走下去。


    夜并不漫长，黎芊芊只觉得眼睛只是闭了一下，天就亮了。


    魏止郢早早地起来敲她的门，整理好盘缠，又继续上路了。


    *


    “魏止郢，”路上，黎芊芊忽然开口，没来由地问道，“若是将你一辈子关在一个地方，你会是什么心情？”


    “闭关修炼都关不了一辈子，”魏止郢道，“若是有人关着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逃出去。”


    黎芊芊道：“没有那么简单，我是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规定你只能待在那个地方，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一些墨守成规的习俗，像洪流一样推着你，不遵守也得遵守，很难跳出那个奇怪的圈子。”


    魏止郢心中了然，道：“我知道你想说谁了，我也在玉林山附近长大，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黎芊芊道：“你随意说，我毕竟已经离开苗疆很久，半个身子都要踏出去了。”


    魏止郢这才敞开道：“其实我还挺高兴你能离开那个环境。在那儿做个普通人家也许会就此和和美美度过一生，但是谁又能看到那个被钉在柱子上不允许下来的人。”


    黎芊芊道：“所以，拼不过世俗，拼不过命，就只能选择死去，这样才逃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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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止郢神色有所缓和：“原来你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阿姐是大叔的孩子，家中的长姐，她被选为祭祀巫女的那天才六岁，从六岁开始，就住在山顶，不被允许见到族长以外的人。”黎芊芊娓娓道，“三叔曾跟我说，我三岁时被父亲带出寨子找我的母亲，最后没能找到，我便被三叔带回来了。也正是这段时间，我才有幸没有被带进巫女观，而留在家中的小妹则被带走了，作为祭祀巫女的传人圈养起来。”


    “阿姐这样走了，下一个接任的祭祀巫女必定会是莞莞小妹，我虽同她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却也不想看到她再像那样被关起来。”


    “这样的根深蒂固的习俗仅凭你一人的力量很难打破，”魏止郢道，“想改变它就只能潜移默化地去影响，但如今没有一个人能和你同心，这事也就根本无从谈起。”


    黎芊芊不语。


    她的能力是在飞速成长，但远没有大到能改变这些不平事的程度。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心中有些许烦躁。


    *


    又经过数日的奔波，二人顶着烈日来到了玉林山脚，在驿站安顿好马匹之后简单吃了顿饭，便赶上山去。


    山上的大部分人她都认识，但大部分都对她视而不见。


    黎芊芊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奔山顶，远远地就看到祭祀巫女的房间，院子里尽是败花枯草，房门紧闭着，像是没有人一样。


    黎芊芊进去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果然，是黎莞莞。


    黎莞莞怔了许久，才敢犹豫着认出她：“你是……芊芊姐姐……”


    黎芊芊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黎莞莞道：“我已来了一个月了。”


    黎芊芊道：“姐姐是怎么回事？”


    黎莞莞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


    这是黎芊芊意料之中的答案，从小到大只能待在巫女观中，外边的事一定不会清楚了。


    黎芊芊拿出在山脚下买的一包点心递给她：“那你知道姐姐葬在哪里了吗？”


    黎莞莞道：“听乌云大哥说，在东南坡那边，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黎芊芊点点头，目光瞥见了屋里的桌子，桌腿上像溅上了什么东西，已经发黑了。


    她抬脚进屋，靠近了才发现，似乎是一滩血迹。


    她不动声色地道：“这些家具，没人给你换一套新的来吗？”


    黎莞莞摇摇头：“我来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人。”


    黎芊芊环视着屋内，柜子上已经空无一物，地上是黑黑的痕迹，比桌腿上的痕迹更黑一些。


    她本就和这位妹妹没有什么话讲，站了一会儿，她转身出门了：“我去看看姐姐。”


    ……


    “芊芊姐姐！”


    她将要走出院子时，黎莞莞又叫住她。


    黎莞莞从屋里拿了一只布袋子跑过来塞给她，黎芊芊接过，这袋子轻飘飘的，打开一看，是一袋子残破的花瓣。


    “我没有机会去看大姐姐，也没有办法给她摘一束花去。我刚来时，院子里的花快要落了，就捡了这些掉落的花瓣，你拿去放在大姐姐那里吧……就当我去过了。”


    黎芊芊攥紧了袋口，点点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