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黎眷


    东南坡。


    黎芊芊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她只是向着东南方向走，这边人少林子密，漫无目的地走很容易迷失方向。


    魏止郢作为妖，感知力还不错，领着她来到了一处溪边。


    沿着水流的方向走，走不久，便看到林中有一间小屋。


    二人谨慎前往，靠近后发现屋中并没有人，绕到屋后，才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披散着一头白发，穿着常穿的黑衣，盘着腿坐在一个矮矮的墓碑前，正是曾经教过她盲文的乌云。


    黎芊芊和魏止郢来了，他头都不曾抬一下，似乎对她们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整个人似乎都松了下来，他的黑刀平平地放在身边，没有往常那种随时会拿起来的戒备。


    “这是姐姐吗？”黎芊芊打破沉默。


    乌云道：“是。”


    黎芊芊将袋子里的花瓣掏出来，撒在墓前。


    她注意到碑前还放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罐子，离开苗疆这么久，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姐姐养蛊虫的容器。


    黎芊芊坐在他旁边，问道：“那信是你写的？”


    乌云道：“是。”


    黎芊芊道：“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乌云转头看了她一眼，黎芊芊也看着他浅红的眼睛，二人根本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她自尽了，我过去之后，她撞在桌角上，周围都是她溅出来的血。”乌云缓缓道，“从几年前开始她便时常精神错乱，走到现在也是迟早的事。”


    黎芊芊道：“你早已知道了？是……你早知道她早晚会死，所以给我写信的手才会那样稳。”


    乌云道：“我早知道她早晚会死，但不论她死了还是活着，我写信的手一样会很稳。”


    “那蛊毒发作的时候，你的手也会这样稳吗？”黎芊芊道，“连常拿的刀都快要拿不起来了，还能拿得稳笔吗？”


    乌云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我中了她的蛊？”


    黎芊芊道：“不，我只是刚刚看出来的。”


    乌云不语，他没想到黎芊芊会一眼看出他中了蛊。


    黎芊芊道：“说实话，我也很惊讶姐姐为何要给你下蛊，可能是怕抓不住你吧，你像鸟雀一般满山飞，可她连看一眼别的山头都没法做到。”


    “可我……”乌云声音极低，“可我从未想过要背叛她，我如此相信她，她却想让我生不如死。”


    黎芊芊道：“但你还是留下来了，不论有没有给你下蛊，你都留下来了。”


    乌云叹道：“我活不久了，我打算在这里守孝一年，如果还活着就出去看看，若是死了也就死了。”


    “没想到她这样待你，你还想着为她守孝……”黎芊芊道，“你若现在不走，就根本没机会出去看看了，这毒蛊你撑不过一年。”


    乌云道：“那就死在这儿吧。”


    黎芊芊无言，看着他因蛊毒而发黑的手指，和他惨白的脸。


    又坐了许久，她起身离开了。


    *


    二人又去了旧丰月居，这里早已变成一处荒草地，地上隐约能看到隆起的墙基，屋子和家具早已消失了，不过正值春末，院子里的绿吟花开得正盛，到处都是茶香的气息。


    黎芊芊随手折下一朵花，站在草地里。


    时间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除了经历过的人，谁能想到这里十几年前是怎样一副光景？


    正屋在哪里，药房在哪里，和三叔、师辰风一起吃饭的石桌又在哪里？连黎芊芊都快要记不清了。


    魏止郢随她走进“院子”里，他姑且在三年前山祭的那天来过一次，这里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有人把这里的东西扔掉了吧，总觉得三年不至于消失得这样快。”他蹲下来，捡了根木棍扒拉着草丛。


    丰月居修在寨子边缘，不是特意要来的话是不会经过这里的，是否是新上任的族长找人拆掉了也不得而知。


    黎芊芊站了一会儿，转身打算离开了。


    魏止郢回头看她的背影道：“就打算这么走了？不再多待一会儿，这次再走了，以后就很难回来了。”


    “没什么好看的，这里早已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了。”黎芊芊道，她的声音顺着风传到魏止郢耳中。


    “行，”魏止郢道，“我们走吧！”


    *


    二人下了山打算先在镇上的店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


    几年前的春秋客栈如今依旧开着，不过店门口那个叫卖糖葫芦的已经不在了，黎芊芊望去，那里换成了一个算命摊子。


    摊主躺在躺椅上休息，露出来的小臂和手晒得黝黑，他用草帽盖着脸，一点也不害怕这摊子被人偷了。


    黎芊芊忽然想起了初到王府时在北疆碰见的包子摊老板。


    “魏止郢，”她道，“我曾在北疆城中碰到一位卖包子的人，他的摊子开在蒲婆婆的茶花斋对面。”


    魏止郢像是突然呛住了一般“咳咳”两声，道：“哦……那人怎么了？”


    黎芊芊道：“那人就是你吧。化名‘南包子’，是用了南川翎的姓，你是怕叫魏包子，会被我一眼认出来吧？”


    “即便是叫南包子，还不是被你认出来了。”此事过去很久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魏止郢道，“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


    黎芊芊道：“我当时并没有认出来，后来回想才怀疑是你的。”


    两人一来一往地聊着，慢慢行至摊前，也许是声音惊到了人，那摊主摘下草帽，眼睛还在眯着，似乎在适应光亮，嘴就已开口了：“两位，是要来算卦吗？我见两位甚是有缘……”


    魏止郢道：“你分明连眼睛都没睁开。”


    摊主顿了一下，又道：“未见其人就惊醒了老夫，那就更是有缘了……”


    黎芊芊道：“打扰了，我们只是路过……”


    话音未落，魏止郢大着嗓子道：“老人家，多少钱一卦？”


    摊主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珠和眼白浑浊地搅在一起，空洞地望着前方。


    黎芊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稍稍惊了一下。


    摊主道：“不要钱，不要钱……老夫不靠这个挣钱的。”


    魏止郢一掀衣摆，往他对面一坐，道：“算算我俩，此行能够顺利吗？”


    “你想算这路好不好走，嗯……”摊主摸到他的手，指腹探着他手心的掌纹，喃喃道：“你是个聪明人，啊不，你是个妖……”


    “想开点儿小兄弟，往事不可追，倘若陷在过去的事里，又怎么能有力气往前走呢……”


    魏止郢道：“承您老人家关怀，我现在倍儿有力气。”


    黎芊芊看了看摊主，又看了眼魏止郢，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止郢道：“老人家，不收钱你也不能乱说啊，你的答案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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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摇摇头：“你瞧瞧，你还是个急性子，你问你们二人将来的路，老夫不得两个人都看看么。


    拿不准这算命老人是不是在乱说，黎芊芊也把手递了上去。


    摊主轻压着她的手心，又道：“他是想不开，你是想太多！你们俩呀……”


    “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思比那千年的老妖都重……你们俩路上就得多聊聊天，也许就能解开心结了。”


    魏止郢道：“也许心里就住着个老妖呢。有些心里话，又不能全往外说，你这老头怎么乱支招。”


    “嘿，”摊主道，“你这小妖怪，怎么如此无礼！”


    黎芊芊轻声道：“老人家，您有答案了吗？”


    摊主放开她的手，躺回躺椅上，道：“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黎芊芊道：“夕国。”


    摊主道：“那么远吗，要去干什么？”


    黎芊芊道：“去，去救一个……朋友。”


    摊主点点头：“看起来确实困难……”


    虽说大抵是故弄玄虚，黎芊芊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因为老夫都看不到你的这位朋友在哪里，”他道，“看不到，也算不了，只能祝你们顺利了。”


    魏止郢道：“还好你不收钱啊……在这儿浪费半天口水，最后听你说这么一句话，要是再花上钱就别怪我要虐待老人了。”


    摊主道：“谁知道你们说了实话没有，看不到就是算不了！再这样讲话你们快走快走吧！”


    摊主把两人赶走，又盖着他的草帽睡下了。


    二人只好继续往客栈去。


    “这次我来付钱吧。”魏止郢摸了摸身上，掏出一个袋子来。


    黎芊芊不语，只看着他，跟着他进了客栈。


    二人租到房间便分开了，全程再没有聊别的事。


    黎芊芊并不想强行问他有什么事想不开，他不说，说明他并不想叫别人知道。


    只不过这老人家说她心思重，倒也是真的，她有时能坐在桌前想一天，连吃饭都不记得。


    安顿下来后，她还有一事未成。


    她去问老板要来了纸和笔，在纸上列出了几味药材。


    太阳还没落山，匆匆搁下纸笔，她独自上山去了。


    天将要黑了，她又来到了黎眷的墓前。


    “给你。”


    依旧坐在墓前动也未动的乌云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并展开了纸。


    “这是……”


    “这是解药，”黎芊芊道，“不是……是缓解的药。你中的蛊显然不是只有一种，所以针对治疗需要些时间。这个方子只作缓解毒性，可保你活过这一年。


    “这个配方是我之前给一位少年用的方子的改良版。”


    少年，乌云忽然想到了淮缙。


    黎芊芊道：“你若还想活着，你若真撑过了这一年……我会给你解蛊。”


    乌云不语，手指轻轻捏着那张纸，微微颤抖。


    黎芊芊也不多言，转头便走了。


    乌云赶忙回头看她，可他现在的眼睛也已看不清了。


    *


    趁着夜色，她快步下山，在打烊前回到了客栈。


    门一关，暗中跟在她身后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在一楼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往嘴里扔边嘀咕着：“这么晚了还乱跑，真不知道师兄之前是怎么看着你的。”


    上了二楼，他转身进了黎芊芊分给魏止郢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