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旧的CD店

作品:《自由和枷锁

    收起手机,就当他从未发过那条信息。


    从桌以上重新找了个盆子搅拌新的奶油,来来回回重复一遍又一遍。


    搅拌器的声音在空旷的蛋糕房里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成型的蛋糕胚上还有他刚才薄薄抹上的粉色奶油。


    邹明盯着看了几秒钟,停下手里的动作,伸出指头在上面抹了一下,放在嘴里砸吧了几口。


    他一夜未睡!!


    公交车如一头疲惫的困兽,在早高峰的拥挤中挣扎前行。


    座位后排,洛言带着白色耳机闭着眼睛靠在陈默的肩膀上,


    “哈啊”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堵了多久了?”洛言黏糊的嗓音响起。


    陈默看了一眼公交车前面的钟表“半小时了。”


    “成山这个破地方,早高峰还这么堵。”


    洛言不满的说道“等过去都得到中午了。”


    陈默语气坚定“我很确定,每个城市的早高峰都这么堵。”


    洛言困的睁不开眼,耳机掉了又掉。


    公交车的座椅很硬,他不舒服的扭了扭屁股。


    试图寻找一个让他舒服一点的姿势。陈默透过公交车的窗外看了一眼堵的水泄不通的车队。


    十分钟过去了,移动了五十米不到。


    他拉了拉洛言的胳膊,“来,坐我腿上来。”


    洛言“不要”哼唧了两声,还是拗不过陈默,被他拽了上来。


    公交车上满是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白领。


    浓郁的肉包子味和豆浆味。


    如果这时候有人转头看一眼公交后排,一定会发现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看不清脸的男生,窝在另一个男生怀里。


    洛言歪着头枕在陈默的肩窝处,乖巧又安静!


    车一走一顿,陈默害怕洛言的头碰在窗户上,左手紧紧的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怀着他腰,确保他固定在自己腿上。


    陈默用脸颊蹭了蹭洛言的发顶,忍不住偷偷亲了一口。


    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拽着,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嘴唇上就多了一片柔软!


    “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好刺激啊”


    洛言说完就微微张开了唇。


    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主动贡献出自己的弱点,敞开肚皮勾引猎物。


    陈默只看了一眼,就缴械投降。


    拉着他的兜帽盖住了脸,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接了一个色情的吻。


    有一种小时候偷偷抽烟不敢让人发现的紧张刺激。


    激的人血液沸腾。


    “不好意思。”陈默说“耽误你睡懒觉了!”


    洛言打了一个哈欠“你的怀抱好暖和!”


    说着就继续往陈默的怀里钻了钻。寻找了一个舒适放松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到地方了叫我。”


    陈默“嗯”了一声,帮他把兜帽往上拉了拉。


    身体随着车体笨拙的摇摆,车窗外的景象如流水般掠过。


    只留下了模糊的色块。


    如同上了锈的记忆,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一帧帧浮现。


    公交车驶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在最后一站停了下来。


    陈默摇了摇怀中熟睡的洛言“到地方了。”


    揉着惺忪的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


    五十米不到的位置上有一家,仅此一家CD店。


    木头做得门上还挂着白色海棠花的门帘。


    陈默牵着他,站在CD店门口。


    “店主叫老陈,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听CD。”


    说着就推开了门。


    老陈站在柜台后面,店里还在播放着诺拉·琼斯的《Don''t  Know  Why》。


    “臭小子,还知道来看我?”老陈对于陈默迟到的来访,似乎有些不满。


    陈默“学业繁忙,理解理解!”


    老陈哼了一声,才问及旁边的洛言“这是你朋友???”


    “一个学校的吗?”


    陈默点点头。


    老陈的眼神在他和洛言之间来回打量。


    洛言往衣服领子里缩了缩脖子。


    老陈心下了然,拿过柜台上的旱烟抽了一口“别躲了。”


    随后点了点陈默的额头“年轻人,节制点。”


    洛言有点脸红,小声反驳到“不是的,没有。”


    老陈充耳不闻。


    摆了摆手打开了柜门,让他们进到柜台里面,一个木头做的凳子,还有一个简易的单人床。


    老陈坐在凳子上,“小陈,在柜子里拿一下我的老花眼镜。”


    嘴里叼这旱烟,在柜台里翻来翻去。


    “找什么呢?”陈默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蓝色绒布毛巾,开始擦架子上的灰。


    “一张张学友的《吻别》。”说着皱了皱眉头“我记得放在这儿了啊”


    陈默直起身,踮起脚在架子上帮他一起找。


    在第二个架子上第十个盒子里找到了那一张CD。


    老陈的店只有四十平米,在二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他接过了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的一个CD店。


    刚接过手的时候,CD还是稀罕物,黑胶唱片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


    老陈最宝贝的就是一张一九八五年的《明天会更好》,那是店里最老的藏品。


    封套边缘已经磨损,是他反复抚摸的痕迹。


    说话间,推门进来一个带着啤酒瓶厚眼镜的女生。


    “有没有罗大佑的《恋曲1990》?”


    穿着褪色的牛仔外套。


    老陈抬头,透过老花眼镜打量他,。像1994年那些挤在柜台边的少年。


    转眼已经过了几十年。


    而距离他六十岁生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小陈,找一下《恋曲1990》。”


    陈默对于这个小店的布局,比老陈这个老板还要了解。


    第一个架子,国语区,左手边。


    陈默拿着那和盒子过来,女生惊呼出声。


    “还真的有?”


    陈默笑了笑,擦了擦盒子上落下的灰“现在还听CD的大多都是父辈的了,你应该是替家里人买的吧?”


    女生点了点头“我妈咪说,她那时候为了买一张罗大佑的CD,省了一个月的早饭。”


    老陈咂了一口旱烟,对洛言说“这对话,我基本每天都能听到。”


    洛言点点头,摆弄着手里的黑胶唱片。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着实有些稀奇。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木板上拉出了长长的光影。


    陈默把木板擦的锃亮,仿佛打了一层油。


    老陈的旱烟是自己种的,洛言来的短短的三个小时,老陈已经抽了三烟斗了。


    自己种的烟,劲儿着实大,老陈的烟瘾,也着实大。


    洛言盘腿坐在老陈的单人床上,听老陈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生意最火的时候,每天的营业额都能上万。


    那时候,这一条街都是CD店,现在,整条老街就只剩下了老陈这一家。


    洛言听他说这家CD店的辉煌历史,忍不住插嘴“这里这么偏僻,为什么不往城中心搬?”


    老陈垂着眼眸“城中心太吵嚷了,我喜欢安静。”


    洛言点点头,指了指架子最上面摆着的一拍黑白相片。


    “那是你老婆?”


    老陈说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算是吧!”


    洛言不理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老陈抽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一个秋天,她也要找罗大佑的《恋曲1990》。”


    老陈似乎陷入了回忆。


    涣散的白内障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还记得她说得第一句话:这首歌,写出了我的心事。”


    “她说,音乐是世间的容器,每个音符,都装着一个生命。”


    洛言顺着他的话说“我认同这句话。每个音符,都是有生命的。”


    洛言和陈默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卡带到CD,从邓丽君到崔健,听了个遍。


    不知道老陈的店能开多久,他总说,等他死了。就把店交给陈默。


    其实陈默知道,老陈死了,店也会死。


    陈默小时候,每个周末放假,都会徒步过来这里听CD。


    他见证了这条街的繁华,他也即将见证这家店的落败。


    经常有人推开那扇门,然后不可思议的说“老板,你这店还开着啊!”


    老陈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总要有个地方,让人找到过去。


    今天清晨,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


    贝斯蒂游乐园即将拆迁,开发商要建造学区楼。


    车水马龙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承载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


    窗户处挂的风铃响了,这个声音从老陈生下来到现在,他听了六十年,可从26岁之后,这个声音每响起一次,都像是他杂乱的心跳!


    木头门又在一次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眼角也只有一丝皱纹,像极了伊丽莎白,衣着素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缓缓扫过一排排架子。


    白色低跟鞋随着她的脚步,咚咚咚的踩在木地板上。


    她走到国语区,熟练的从里面抽出来一张CD——《橄榄树》


    “还在……”她轻声说。


    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对老陈说!


    洛言“奶奶,那张CD不卖。”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回荡在女士的耳边。


    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


    老陈放下烟斗,从床底下搜罗出一个箱子,拍了拍灰。


    放在柜台上,“都给你留着。”


    洛言打开看了一眼,齐豫专辑,从《橄榄树》到《骆驼·飞鸟·鱼》,全是首版。


    陈默从侧门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洛言,帮我炒个菜。”


    他把洛言叫了进去,给老陈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进去之前,洛言看了一眼。


    老陈眼眶红红的,垂在腿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吸了吸鼻子“89年的春天,你说你会回来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听完《滚滚红尘》电影院哭成一片。


    老陈以为,只是单纯的分别,没想到此去一别,竟过了三十几年。


    老陈指了指架子上的照片“你还记得那地方吗?爱莲。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他紧张的像个早恋的少年。


    她摇了摇头,眉目之间,尽是眷念“爱莲太土了,我现在叫路易斯。”说罢甩了甩她的白色卷发。


    照片上的那个地方,是CD店的后面老陈种烟草的地方。


    爱莲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