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私一点吧。
作品:《自由和枷锁》 爱莲摩挲这CD封套,“走了这么多地方,最想听的,还是你店里的这些CD”
小侧房的洛言偷偷蹲在门后听他们聊天。
89年的春天,爱莲一去不回,甚至都没有和老陈告别。
两个人相约在明年春天,屋子后面梨树开花的那一天结婚。
爱莲走后,老陈一个人在梨树下面听完了店里所有CD,把爱莲喜欢的,独自放出来在一个箱子里,他天真的想,也许某天爱莲会再次推开那扇门,来跟他要罗大佑的CD。
他每天端坐在柜台里,眼神一直痴痴的望着那扇门,日出日落,下雨吹风。
老陈的眼睛自爱莲进来后,就没有看过其他地方,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能再放一次《橄榄树》吗?”老陈接过爱莲递过来的CD,因为手抖,接连拆了几次盒子都未曾打开。
他用力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拆封,放入,按下播放键,李泰祥的编曲流淌出来,齐豫的声音在房子里回旋……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爱莲闭着眼睛听,老陈盯着爱莲的侧脸,就像年轻时候那样,可以安静的听一整天的CD。
墙上的钟表指向了六点,爱莲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开灯,但是暮色中,她浑浊的眼睛依旧亮晶晶“我离婚了。”
老陈“我知道。”
看着爱莲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你姐姐经常来,总是跟我聊你的事情。”
“哦……”
爱莲低着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房子寂静的只能听见几道呼吸声和沉重的心跳。
洛言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他和陈默。
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
“他们为什么没结婚?”
洛言呆呆的看着陈默。
“门不当户不对。”
洛言哦了一声,短短六个字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
洛言又问“爱莲离婚了,他们会结婚吗?”
陈默看了一眼老陈,看了看爱莲,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
陈默从锅里把菜盛了出来“吃饭吧!”
陈默没有告诉他,因为老陈得了癌症,也没有告诉他,爱莲已经在国外定居了。
他们之间就像是旧时代的缩影,小姐和伙计,彼此相爱却不能相守一生。
老陈不会放弃爱爱莲,也不会放弃这家破旧的CD店。爱莲也不会抛弃安度晚年的辛福生活,和老陈窝在这四十平米的老房子里。
爱莲有过两次婚姻,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就是离婚了,她还有一个辛福的家庭。
就像大学里即将毕业的学生,一个要留校,一个要出国,旁人不能否认他们的爱,只是他们的爱抵不过自私罢了!
夜幕降临,爱莲吃过饭拿走了CD,她说她要留作纪念。
老陈站在门口,看着她坐上停在路边一下午的黑色宾利,像小孩子一样无助的挥了挥手道别。
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要几个三十年。
洛言靠在柜台上,盯着老陈孤单的背影,粗布的衣服被风吹起了衣角,冷的人瑟瑟发抖,老陈犹如雕像一般,盯着黑夜里那个黑色的车,直到拐过弯看不见车灯,他才搓了搓脸,回了屋。
“其实你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如果你当初放弃这所房子跟她离开的话!”
洛言说!
老陈抬起眼睛和洛言对视,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是我想的简单,还是你不够勇敢??”
陈默扯了扯洛言的袖子,让他别再说了。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放弃这破屋子,你就是自私,你就是不够爱她。”
“闭嘴”老陈大声呵斥了一句,“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我没有资格教育你,但我懂怎么爱一个人。”
他信誓旦旦的站在陈默身前,面对老陈说出的话铿锵有力。
一字一句砸在老陈的心里,一字一个坑。
两人对视了几分钟,老陈率先败下阵来,佝偻这背从柜台下面钻了进去。挑挑拣拣的从柜台里面拿出了几张CD。
“拿走吧!”
陈默接过手来说了一声“谢谢。”
老陈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小陈,帮我把上面的照片拿下来放到后院去。”
那些照片摆在上面摆了三十几年,木头板上都压出了灰色的痕迹。
洛言站在柜台前,盯着老陈沧桑的面容“有话就说吧。”
老陈呵呵笑了两声,咂了一口烟“聪明人!”
他缓缓吐出烟圈“我第一次看见小陈的时候,脏兮兮的,窝在第二个架子下面睡觉。问他什么都不肯说,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来,早上八点准时走。……”
“爱莲走后,就他陪着我了,偶尔能跟我说说话,哈哈,大部分都是我再说,他在听。”
说完盯着洛言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眼尾的痣。
说了句“像,又不像。”
洛言不懂什么意思,老陈也没明说,继续抽着烟,自顾自的说话“小陈这个人,不会用嘴巴说爱,但是他会用行动证明,你是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个带在身边的人,我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洛言心里很有触动,“我们会的。”
陈默是个拧巴的人,他想要你做什么事,他不说,他会给你提示让你自己去发现。
洛言需要被人相信,陈默就是那个人。
陈默需要被保护,被人依赖,其实他更加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依赖的人。
他缺乏安全感,而他需要的这些,洛言就能给他。
短短一天时间,老陈就已经全部看透了。
在老陈面前,洛言就像是脱光了衣服,任何心思都没办法隐藏。
最后离开的时候,洛言问了一个他今天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老陈不结婚?”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灯光下的旧年CD店。
“因为爱莲曾经说,她这辈子一定会嫁给老陈。”
老陈的全名,没人得知,自陈默认识他以来,一直都听别人叫他老陈。
这趟名为青春的列车上,有人中途下车,有人永远的留在了车上,而当这趟列车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那些犹豫不决的感情,重量丝毫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退半分。
89年的春天,随着爱莲的离开,也一并封上了老陈的心门,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失去了一生挚爱。
陈默走后,老陈再也绷不住情绪,坐在床上哭了起来,他父母去世都没有这么哭过,他像一个被人遗忘在孤独角落的人偶娃娃,偶尔扫地阿姨路过才会看上两眼。
回顾他这一生,失败的感情,失败的人生,靠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苟延残喘。
他想要的太多,要小店,要守住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他还要爱莲。
自始至终,他从未决定过自己真正的想要什么,等他明白的时候,爱莲已经远去,小店也已经破败,在这时间的长河中,他从未留住过什么。
洛言说的对,老陈也许不够勇敢,但绝对不能说他不够爱爱莲。
他很清楚,他和爱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能把爱莲从高处拽入泥土,陪他一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爱莲永远是爱莲,永远是他记忆中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笑嘻嘻找他听CD的姑娘。
有些人就像烟花一样,短暂的出现之后化为灰土,到其中的绚烂也只有看过的人知道。
一瞬间的绚丽,也足够回味一生,老陈不亏。
因为他曾经拥有过爱莲独一无二的爱。
末班车已经错过了,郊外安静的只有风偶尔吹过的声音,路灯闪烁着灯光,像极了星星一眨一眨的样子。
洛言把手揣在陈默的衣服兜里取暖,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路边的石头被踢来踢去,碰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叮里咣啷的声音,在路过三十三个路灯后,陈默停下了脚步,洛言猝不及防的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发出砰的响声。
“怎么了?”
“摩天轮要拆了。”陈默抽动这鼻头。
摩天轮要拆了……
洛言一时没懂陈默要表达的意思,他拍着陈默的后背安慰他,“没事的,抱抱。”
陈默不愿让洛言看见他哭的样子,洛言也只能站在身后抱着他,耳朵贴近心脏,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砸在他的耳膜上,比贝多芬的钢琴曲还要好听。
陈默转过身,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洛言拥抱在怀里,死死的箍着他的腰,勒的洛言有些发疼,隔着衣服,洛言都能感受到陈默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像极了秋分里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枯叶。
带着一种绝望的韧性。
气息灼热而潮湿,带着无法抑制的呜咽尾音,一下一下的敲打在洛言的心上和颈侧。
陈默头埋在洛言的肩窝,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撕碎了他的胸腔,生生挤出来的一样“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洛言忘了他。
他不敢想象,在他走后,洛言爱上别人。
相比较,忘了他比爱上别人还让他难受痛苦万分。
洛言顿了顿,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极其轻柔,极其缓慢,极其细腻。
“阿默,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只爱你。”
是这夜太寂寥还是身边人太悲切,洛言觉得路灯的光圈都带着一丝悲伤的因子。
陈默似乎因为洛言的话怔住了,抬起的泪痕狼藉的脸,透过朦胧的水光望着洛言。
洛言没有在说话,只是伸手,用指腹轻轻的擦过他的眼泪,然后放在嘴里嗦了一口。
酸的,苦的。
人在悲伤的时候,眼泪比苦瓜还要苦。
抱着陈默的身体,像对待一件珍世珠宝一样。
陈默,你在悲伤什么??
我们还有很多个日日夜夜。
洛言对陈默而言,是贫瘠土地上生出来的唯一一朵玫瑰。
是干旱沙漠中的唯一一片绿洲。
是夜空中唯一的一个M31。
少年心动如初夏的野草,烧不尽吹又生,像极了藏在物理笔记里的诗。
我的心如同光的折射,遇见你,就转变了轨迹!!
夜是静的,人是静的,心却是鲜活而跳动的。
今夜的陈默,像极了易碎的玻璃,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渣。
洛言的手冻的通红,牵着陈默的手漫步在西环路上,任由冷风吹过他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