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泽的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林雨薇有些茫然地看看小儿子，又看看沈明修，似乎不明白一句普通的问话为何会让气氛变得如此古怪。周屿微微挑眉，看向陆以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兴味，像终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变量。许辰也抬起眼，深邃的目光扫过陆以泽，那审视感比之前更重，最后落回沈明修身上，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沈明修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眼，对上陆以泽的目光。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攻击性的光芒，像一头急于划定领地的小兽。


    那目光让沈明修的心跳漏了一拍，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胸腔下蠢蠢欲动。他习惯性地用理性将其压下，镜片后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更冷了几分。


    “我们不去哪儿。”沈明修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送周屿和许辰哥回去。你明天不是约了同学？早点休息。”


    又是这样。用温和的语气，说着不容置疑的安排，轻易地将他的靠近推开。陆以泽的胸口堵得发慌，一种混合着失落和愤怒的情绪灼烧着他的理智。


    “哦，送人啊。”陆以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挑衅的笑，“那正好，我也没事，一起送送呗。周屿哥，许辰哥，不介意吧？”


    他直接把矛头转向了客人，这是一种极其拙劣却有效的战术。他就是要让沈明修难堪，要逼他在这所谓的“外人”面前表态。


    周屿闻言，脸上的兴味更浓了。他轻笑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沈明修和陆以泽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许辰身上，语气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我当然不介意。多了个这么帅的弟弟陪着，求之不得。是吧，许总？”


    许辰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没看周屿，而是直接对沈明修说：“明修，你弟弟很关心你。”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句意味深长的判词。


    沈明修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太了解许辰，这句话绝非简单的客套。他也看出了周屿的推波助澜。而陆以泽，正用一种固执的、不肯退让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这场面，已然失控。


    “随你。”沈明修终于不再看陆以泽，低头继续用餐，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但他紧抿的唇线和比平时更快的进食速度，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陆以泽心里冷哼一声，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空虚。他赢了这场小小的对峙，却感觉离沈明修更远了。


    饭后，沈明修开车，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许辰自然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周屿则笑着拉开后座车门，对陆以泽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以泽绷着脸坐了进去，周屿随后上车，关上了门。密闭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微妙。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前排很安静，许辰偶尔和沈明修聊两句无关紧要的校园话题，声音低沉。后排，周屿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心情颇好地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甚至还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陆以泽则全身僵硬地坐着，注意力完全不受控制地集中在前排沈明修的背影上。他能看到沈明修握着方向盘的干净手指，看到他偶尔因为路边灯光而划过侧脸的睫毛阴影。


    “喂，小朋友。”周屿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喜欢你哥？”


    陆以泽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瞪向周屿。车厢内光线昏暗，周屿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那双浅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穿人心。


    “关你什么事？”陆以泽压低声音，语气恶劣。


    周屿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深了，他靠回座椅，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前排的许辰，意有所指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看起来越不可能的事，越容易成真。毕竟……”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人心是最不听话的东西。”


    这话不像是对陆以泽说的，倒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陆以泽皱紧眉头，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奇奇怪怪的周屿。


    这时，车子停在了一个高级公寓楼下。


    “到了。”沈明修说。


    许辰道了声谢，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周屿也跟着下车，却绕到驾驶座窗边。


    沈明修降下车窗。


    周屿弯下腰，笑容可掬：“谢啦，明修。今天蹭饭很愉快。”他说着，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座脸色难看的陆以泽，然后才重新看向沈明修，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依旧清晰：“你弟弟，挺有意思的。好好把握哦。”


    这话里的歧义和暗示，让沈明修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没回应，只是淡淡地说：“快上去吧。”


    周屿直起身，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和等在不远处的许辰一起走进了公寓大堂。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两人。陆以泽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他刚才的勇气在孤军奋战后似乎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忐忑。


    沈明修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虚无的夜色。车内灯没有开，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冷漠。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陆以泽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时，沈明修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后座的陆以泽。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地刺向陆以泽。


    “陆以泽，”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意，“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