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幔帐垂落，仅亮案青灯微亮，戏台四周暗场，薄纱上投射出月光透过漏窗的影子，一道士对灯念咒，薄纱幔帐上显现书生影子，一声缥缈的男声从后台缓缓传出。


    明棹说道：“对《青灯引》舞台的构思，核心在于‘以灯为魂，虚实相生’，可利用灯光，道具等将法术奇幻的冲击放大。”


    只听道长喊了一声“火符来！”一张带火的符咒飞到两指尖，底下看客大呼一声“好！”


    湘君也不禁瞪大眼睛，嗔怪起来，“这是如何做到的？”


    明棹得意的摇着头，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他们传统方式就是让纸快速接触桌底藏好的火折子，此法虽也能实现火符一说，但太过死板，终归少了仙灵之感。我让人在暗槽里藏几张卷起来的红绸，边缘粘金粉，每张红绸系一根细棉线，线头由后台的人牵着。当人快速拉动棉线，红绸从座里 “飞” 出，顺着棉线划过戏台，金粉在灯光下闪着光，就像燃烧的火符。”


    祝允忍不住称赞道：“以前竟没发现你在此事上有如此才华，当真让人耳目一新！”


    周衍看着舞台，赞赏的点点头，“不愧是林涧书院的弟子，一出戏也能排的如此精彩。”


    芫华以前从未看过此类表演，眼光完全钉在台下，拔都拔不下来。


    沈枫骞道：“以前看戏形神具在演员身上，未想过在场景上也能做点睛之效。”


    端方到处搜罗郭琨的身影，眼睛扫到楼梯时，发现右侧阴影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郭琨正聚精会神的看戏，但警惕性极高，时不时眼睛在全场滑一圈，再看向舞台。


    端方怕被郭琨发现，将身子往后靠，顺势蹲下，正好那胖子的身形能挡住他。


    阮野离他不远，端方拿起一颗话梅，正弹到阮野的脚边，阮野走到端方跟前，听他小声说道：“进门楼梯右侧灰色上衣。”


    阮野与郭琨并不相识，他过去自是安全的。阮野随手从桌上拿过一盘点心，朝着郭琨的方向走去，他故意在人群里穿梭，装作不小心绊倒，将一盘点心全扣到郭琨的身上。


    阮野忙上前一边帮其拍落前胸沾上的碎渣，一边低身道歉，“抱歉，小的忙着送餐，不小心弄脏了客官的衣服，实在不好意思。”


    郭琨连摆手道：“赶紧走，别耽误我看戏。”


    阮野连连称歉，转身后立马在胸前打出一个成功的手势，端方和湘君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周衍揭开桌子中央蒙着红绸的小酒坛，一股清新的草本香扑面而来，周衍倒满几只小碗，一一分到众人面前，畅然道：“此事将成，此间有好日，好戏，好酒，为此三好不如共举一杯？”


    芫华不喜饮烈酒，皱着鼻子说道：“这竹叶青太过浓烈，我喝着辣嗓子。”


    周衍笑道：“此酒是九歌楼为女子及不喜饮烈酒之人最新调配的，虽是竹叶青，但减了药材用量，又增了蜂蜜，入口绵甜，余味清香。”


    芫华浅尝一口，于口齿前品茗，眼睛不禁一亮，“果然如东主所说，这酒有淡淡甜香，喝着很是爽口。”


    沈枫骞说道：“江湖中有奇人妙物，两只天生残缺的小虫，相遥万里却能惺惺相惜，而奇人竟能以此用之，可谓物尽其用了。”


    周衍道：“本来那人轻功之高，跟踪或当场捉拿都难成功，幸亏端方有此物，方能破了此局。”


    湘君与端方见事已成，等郭琨离开后，也前后上了楼。


    崔弈姝刚和几个朝中的人聊完后，正要带着萧卢两人离开，迎面撞上了湘君。


    崔弈姝眼里透露出的厌恶比见沈枫骞时还要浓烈，虽说幼时只见过两面，但她那张脸和她的母亲太像，尤其那柳眉杏眼，没有半丝温柔娇美，如竹叶飘然至湖面，无视漂泊，孤傲决绝。


    湘君对崔弈姝的长相并无太多印象，更可以说因为那段回忆，除了晋王妃，她并不想记住崔家的任何一个人。


    “你果真在都城。”崔弈姝冷声道。


    湘君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疑惑道：“姑娘认识我？”


    萧缙在一旁问道：“崔姐姐，这姑娘是何人？”


    “你不是喜欢看东榆先生的书？人都站在你面前了。”崔弈姝说话的语调让人如芒在刺，很不舒服。


    萧缙往下走了几个台阶，语气颇为激动，“姑娘就是林涧书院的东榆先生！我常以为能写出那样博大精深的文章，定是个雅人深致、沉稳高深的男子，没想到竟是位女先生，失敬失敬！”


    崔弈姝轻哼一声，“平时话少，此时倒是殷勤。”


    东榆先生的身份十分隐秘，除书院的人及小院中人，应无其他人知晓，她是如何得知的？听语气是来者不善，难不成她就是那日去桐梓轩的人？湘君在心里暗道。


    “姑娘是何人，如何得知我身份的？”湘君问。


    “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崔容清？”崔弈姝拂起衣袖，露出一串白色水晶的手链，链子中间是一颗黄色玉石，刻着白泽图案。


    白泽图案为崔家族徽，女子佩戴的饰品大多印有此标记，湘君很小就离开了崔家，但她见母亲有佩戴过。


    湘君说道：“你是崔家的长女？”


    崔弈姝嘴角扬起，说道：“你认出我了？”


    湘君徐徐向上走去，沉声道：“并未，只是崔家一向极看重长幼尊卑，能抛头露面来都城，除了长女，怎么有其他人。”


    湘君已越过三人，继续往上走，崔弈姝不想就此放过，说道：“崔容清，你别以为躲在书院，给自己重新起个名字，就可以洗清你身上的罪责了。”


    母亲受宗祠责罚时，那些人也是这样的口气，只因追求自己的感情而放弃家族联姻，就被贴上不孝子孙的罪名，被打的浑身是伤后赶出崔家。


    湘君的拳头越来越紧，从骨节传来的咯吱声震的全身颤抖，她仰头背身说道：“我叫上官容清，还有收起崔家那套有罪论，莫要按在我身上。”


    见湘君迟迟不来，沈枫骞便下楼去寻，便看到湘君与崔弈姝一众人的拉扯。


    沈枫骞上前说道：“崔姑娘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看到。”


    湘君本疑惑他们怎么会认识，后一想都是世家大族，生意上怎能没有牵扯。


    崔弈姝冷笑道：“上次在书院我就猜你们认识，还真是一丘之貉。怎么被家族遗弃，你们这是同病相怜，想抱团取暖吗？”


    卢祎见此热闹，也想搅上一搅，“看姑娘这身打扮，应是九歌楼的人吧，佳人何故，委身于此啊？”卢祎说话轻浮，一双细长的眼睛彷如小蛇在湘君身上来回打量。


    萧缙厉声道：“卢祎，收起你肮脏的心思！东榆先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侮辱的！”


    萧缙一向寡言，脾气温顺，今日为湘君出头，火气极盛。他与卢祎本不是一路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卢祎伸出一根手指，猛戳萧缙的心口，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书呆子，每天除了读书别无太长，自己尚不能保全，还学什么英雄救美，简直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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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缙脚底的楼梯未踩实，被卢祎用力紧逼，差点从楼上滚下，幸有端方一手抵住，方才站稳。


    萧缙安下心神，作揖道：“多谢。”


    崔弈姝怒目而视，“你若再如此胡闹，我定飞书给卢伯伯，不想在都城待着，就滚回关中！”


    萧缙知道崔弈姝所言不虚，此次来都城，若事情办成，必定对家族地位提升大有助益，而崔弈姝颇有声名，若她向家主告状，他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纵有一肚子不甘，他也得吞到肚子里。


    这时祝允从阁楼下来，朗声道：“九歌楼虽开门迎客，但并不接受客人无理取闹，若因某些不守规矩的客人打扰了贵客，九歌楼一概不招待。”


    说完走到卢祎几人面前，做一请的手势，“几位请吧。”


    卢祎喊道：“你是什么东西！知道我们是谁吗？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祝允缓缓说道：“这就是阁主吩咐的。”


    崔弈姝朝湘君和沈枫骞瞪了一眼，转身愤怒离开，其余二人见此也无甚自容，也不甘心的下楼而去。


    见这些瘟神离开，湘君脸色才渐归平常，“是阁主派你来救场的？”


    祝允咧嘴一笑，“正是。”


    几人一转脸，看到周衍站在桂舟外侧。


    沈枫骞是见过周衍吵架能力，等大家都坐下后，便假装嗔怒道：“仲复兄打起口仗可是字字如刀，怎的看我几人深陷话沼中，却只远远望之，不来相助？”


    芫华抢着说道：“你这可冤枉东主了，他本要起身相助的，只是看到祝允师兄过此，才知道有了阁主的口令，这才没有过去的。”


    周衍道，“有主人发话再好不过，若是我出面，免不了得再用上闵乘的身份，一则九歌楼人来人往，用闵乘身份恐被揭穿。二则闵乘从不来此等地方，突然出现，也惹人怀疑。”


    端方道，“东主为何要用闵乘的身份？”


    沈枫骞：“他之前帮我吵架，当着那几人的面，用的就是闵乘的身份。”


    湘君也不讲话，端起酒杯，连喝三杯，脸上已泛起微微红晕。


    刚刚那场争吵虽只听的只字片语，但拼凑起来也大概能知道个七七八八，湘君在上次说不想提及往事，原是有此隐情。


    楼下正有一出小生唱母子相认的戏，“天地无边路绵长，茫茫人海难寻娘。恨只恨同窗学友乱谈讲，说我是荒郊野外拾来的野儿郎。”


    芫华怕湘君伤心，将闲时扒的瓜子仁、核桃仁，一股脑推到湘君面前，“姐姐别光顾着喝酒，虽说这酒温和，但我觉得酒就是寡淡，不如配上些干果香甜，尤其是抓起一小撮送到嘴里，效果更佳。”


    湘君知道芫华在哄她，心里升起一丝暖意，笑着说道：“你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芫华拿起一颗核桃，扔到嘴里，“小时候常常如此，最厉害的时候，我扒的速度比麻雀吃的还快。”


    芫华轻描淡写的一句，说的不痛不痒，好似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从脸上看不出半点悲伤。


    湘君也拿起一颗核桃扔到嘴里，又喝了一口酒，酒香偏清，坚果香偏沉，一清一沉相互托举，是以弥补了酒味单薄，味道浓郁，“芫华此搭配甚妙！”


    “你打算何时去查郭琨的行迹？”沈枫骞对端方说道。


    端方拿起三个核桃，手掌一握，“咔”核桃外壳已碎，里面果仁缺完整如初，两手分别拍在沈枫骞和周衍面前，“入夜时分再去探寻。”